沈砚之的指尖悬在青铜香炉上方时,第三道香灰正沿着炉壁蜷成诡异的螺旋。方才在藏经阁偏厅,慧能和尚圆寂前打翻的烛台引燃了半卷《大智度论》,火舌舔过檀木书架的焦糊味还萦绕在鼻尖,可眼下这炉香却烧得异常规整——三炷青香齐头并进,灰烬落地时竟在青砖上拼出半枚残缺的铜钱印记。
“这是‘牵星术’的标记。”苏清鸢突然按住他欲拂去灰烬的手,腕间银镯在月光下泛出冷光,“我外祖父的航海日志里提过,郑和船队用铜钱测星象,半枚钱印代表‘暗礁区’。”她蹲下身轻吹灰烬,砖缝里竟簌簌落下更多香灰,在地面连成蜿蜒的曲线,终点直指东墙那幅镶金的《寒江独钓图》。
沈砚之突然想起三日前慧能的反常举动。当时老和尚枯坐炉前敲着木鱼,香灰积了半寸却不许清扫,只反复念叨“水漫金山时,鱼从画中来”。彼时只当是禅语,此刻看那幅画,江面冰层下隐约有墨色阴影游动,倒真像群鱼蛰伏。他伸手触碰画框边缘,木质冰凉得不像寻常物件,雕花处还残留着细微的粉末,凑近一闻,竟是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慧能师父三日前曾让小沙弥取过三斤海沙,当时我以为是要做沙画。”随侍在侧的明心和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现在想来,他把海沙混在香粉里了——香炉底层的灰烬,摸着是涩的。”
苏清鸢闻言抓起一把香灰搓捻,指尖果然留下细沙的颗粒感。她忽然起身推开西窗,月光倾泻而入时,香灰轨迹在地面投下扭曲的影子,竟与窗外檐角的北斗七星方位重合。“牵星术测的不仅是海路,更是方位。”她指着影子与星象交汇的点,“这里该有扇暗门。”
沈砚之按她说的方位叩击地面,青砖果然发出空洞的回响。苏清鸢取下发间银簪刺入画轴边缘,木框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随着她指尖划过鱼群轮廓,冰层处的宣纸竟如水面般泛起涟漪,露出背后暗格——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叠着三张泛黄的海图,每张角落都盖着半枚铜钱印,拼在一起恰好是完整的“永乐通宝”。
“这是泉州港到吕宋岛的航线。”沈砚之展开海图,指腹抚过标注着“黑水沟”的暗线,“但慧能一个僧人,藏这种东西做什么?”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他反手将海图塞进苏清鸢袖中,自己抄起香炉掷向窗台。
黑影翻身落地时带起一阵腥风,蒙面巾下露出的半张脸有道月牙形刀疤。沈砚之认出那是“海鲨帮”的标记——三年前血洗苏州码头的海盗团伙,据说首领“独眼龙”最擅长用香灰传递密信。当年他父亲就是因为截获了海鲨帮的香灰密信,才被灭门,唯有他侥幸逃脱。
“把东西交出来。”刀疤脸甩出铁链缠住桌腿,铁环撞在青砖上火星四溅,“不然让你们尝尝被鱼啃食的滋味。”他说这话时,东墙的画突然剧烈晃动,画中鱼影竟穿透宣纸游了出来,在地面化作数不清的黑色蜈蚣,足尖滴落的黏液将青砖腐蚀出点点坑洼。
苏清鸢突然想起外祖父日志里的记载:“牵星术的最高境界,是以香灰引‘墨鳞鱼’——一种藏在墨汁里的毒蜈蚣,遇血便会疯长。”她急扯沈砚之后退,银镯在他手腕上重重一磕,“用这个!”银镯是外祖父留下的遗物,内侧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据说能克制阴邪之物。
沈砚之瞬间会意,将银镯抵在香灰轨迹的终点。银器遇灰竟发出滋滋声响,那些蜈蚣似被灼烧般蜷缩成球,而刀疤脸的铁链刚触到香灰线,铁环就如被强酸腐蚀般锈成粉末。刀疤脸见状不妙,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掷向地面,炸开的黄烟里混着刺鼻的硫磺味,待烟雾散去,人已消失在窗外。
“他在香灰里加了硫磺。”苏清鸢捂着口鼻咳嗽,“这种烟能引来同伴。”她拽着沈砚之扑进暗格后的通道,石门落下的刹那,果然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海盗的呼喝。
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两侧石壁布满凿痕,香灰轨迹在这里变成更细密的网格,如棋盘般纵横交错。每隔三步就有个凹槽,里面残留着未烧尽的香头,烟味中混着淡淡的杏仁味——是砒霜。
“这是‘九宫迷阵’。”沈砚之摸着石壁上的凹槽,“每步都要踩在香灰交汇点,否则会触发机关。”他率先踏向“离位”,脚下石板应声下沉,头顶立刻落下淬毒的弩箭。苏清鸢拽着他跃向“坎位”,才发现那里的香灰泛着诡异的蓝光——是海盗常用的“水雷引信”,遇潮气就会爆炸。
两人在迷阵中且战且退,苏清鸢突然注意到香灰网格的中心有处异常:其他位置的灰烬都呈直线,唯独“中宫”的灰痕是螺旋形,像极了香炉里那道未烧完的香。她蹲下身轻吹灰堆,底下露出块刻着鱼形图案的转盘,转动时通道两侧突然渗出海水,没过脚踝的瞬间,水面浮起数不清的铜钱,每枚都亮着荧荧绿光。
“是磷火。”沈砚之突然明白,“香灰里混了磷粉,遇水就会发光。”他抓起三枚铜钱按在转盘凹槽,海水竟顺着香灰轨迹退去,前方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尽头的密室——正中央摆着口半浸在水里的青铜棺,棺盖缝隙渗出的不是尸液,而是缕缕青烟,落地化作完整的铜钱印。
苏清鸢掀开棺盖的瞬间,香灰突然腾空而起,在密室顶部拼出一行字:“鱼腹藏珠,珠毁船沉”。棺内躺着的并非尸体,而是尊鎏金佛像,佛眼处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宝石转动时,佛座下弹出个紫檀木盒,里面盛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珠身布满鱼网状裂纹。
“这是‘定海神珠’。”沈砚之倒吸冷气,“传说能镇住黑水沟的漩涡,海鲨帮找的就是这个。”他突然想起慧能圆寂前紧握的拳头,掰开时指缝里残留着同样的红色粉末——那不是香灰,是宝石碎裂的碎屑。原来老和尚早就料到自己会遭毒手,故意捏碎宝石留下线索。
此时密室突然剧烈震颤,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沈砚之抱着夜明珠冲向出口,却发现香灰轨迹已被海水冲散。苏清鸢突然将银镯掷向佛像,镯子撞在宝石上碎裂开来,银屑落地竟重新拼出路线图,只是终点从原路变成了棺底的排水孔。
“水漫金山时,鱼从画中来。”她拽着沈砚之跳入排水孔,水流裹挟着他们穿过暗渠,耳边还能听见身后夜明珠爆裂的轰鸣——那颗珠子果然是陷阱,碎成粉末的瞬间释放出刺鼻的毒气。暗渠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被海鲨帮残害的渔民,慧能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还刻着“海鲨帮内应”五个字。
当两人从藏经阁后院的枯井里爬出来时,天边已泛鱼肚白。苏清鸢摊开手心,里面是半枚从暗渠捡到的铜钱,与海图上的印记严丝合缝。而沈砚之望着晨雾中的泉州港,突然明白慧能的真正用意:香灰轨迹不是逃脱路线,而是指引他们找到海鲨帮藏在港口的火药库——那里正停泊着即将启航的“黑鲨号”。
他想起刀疤脸说的“鱼啃食”,突然意识到海鲨帮要用火药炸毁泉州港,再趁乱劫掠。而那些墨鳞鱼,恐怕是他们养在港里的食人鱼。沈砚之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三年前的血海深仇与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