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指尖刚触到第三块雕花地砖边缘,鞋底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沉降。那触感极轻,像踩在浮冰上般转瞬即逝,却让他脊背瞬间绷紧。他猛地顿住身形,侧耳细听,青砖之下隐约传来齿轮咬合的轻响,细密得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在寂静的三清殿内格外清晰。
“别动。”他反手按住正要上前的苏曼卿,掌心传来她手腕的微凉。目光扫过殿内纵横交错的地砖纹路,白云观三清殿的地面由六十块青灰色方砖铺就,每块砖的边角都雕刻着不同的云纹图案。此刻西北角那片地砖的接缝处,正有极细的尘土簌簌渗出,在晨光中划出银白色的轨迹。
苏曼卿握紧袖中的青铜匕首,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她视线落在供桌后的神像底座,低声道:“昨夜子时巡查的道士说,听到殿内有‘咔嗒’声,当时只当是老鼠作祟。今早换班时,发现供桌上的香炉偏移了半寸,香灰洒了一路。”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看地砖的云纹——第三排左数第五块,云尾是朝上的。”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那块地砖的雕刻与周围截然不同。寻常云纹的收尾都呈下垂状,如流水般自然蜿蜒,唯独这块砖的云尾如剑锋般翘起,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被反复踩踏过。他蹲下身,指尖沿着砖缝轻划,触感比其他地砖更光滑,砖面甚至能映出淡淡的人影,显然被频繁触动过。
“是配重原理。”沈砚之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铜制量尺,这尺子边角已被磨得发亮,是他断案多年的老伙计。他测量着地砖的边长与厚度,“每块地砖下都连着暗榫,当特定砖块受力达到三十斤时,会带动地下的配重块下沉。”他指着地砖边缘的凹槽,“这些云纹不是装饰,是机关的刻度标记。云尾朝上的砖块,就是触发点之一。”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木屐踏地的清脆声响。苏曼卿迅速将量尺收入袖中,转身迎向推门而入的观主清风道长。老道身着藏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供桌方向,喉结上下滚动:“沈先生,晨间的斋饭已经备好,是您爱吃的山药粥……”
“道长可知地砖下有何物?”沈砚之突然发问,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老道。清风道长的拂尘“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苏曼卿趁机绕到神像后侧,指尖在底座与墙壁的缝隙间一探,果然摸到冰凉的玉质——那里卡着半片玉佩。
那玉佩的质地与三日前在山下发现的尸身腰间碎片完全一致,都是上好的和田暖玉。沈砚之接过玉佩拼接,缺口处恰好能看到“玄”字的半边,笔画刚劲有力。他突然想起县志记载:白云观始建于永乐年间,初代观主曾是皇家司天监的工匠,专为皇室设计陵寝机关。
“单一地砖的压力不足以触发暗门。”沈砚之重新蹲下身,在三块地砖上分别用朱砂做了标记,“需要同时按压这三块砖,且受力必须保持平衡,偏差不能超过五斤,否则会触发反锁机制。”他看向苏曼卿,“还记得去年在洛阳古墓遇到的‘三才锁’吗?原理相似,但这里的配重更精密,加了反向制衡的巧思。”
苏曼卿点头应是,目光却被供桌下的阴影吸引。那里散落着三粒黑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是江湖上常用的迷药“醉春风”,药性霸道,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会人事不省。她突然意识到:“昨夜有人在殿内迷晕了守殿道士,趁机启动了机关。这些药丸就是证据。”
沈砚之将量尺插入地砖缝隙,缓缓用力下压。当三块地砖同时沉降半寸时,殿内响起沉重的“轰隆”声,神像背后的墙壁竟缓缓向左侧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黑漆漆的通道里,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还夹杂着潮湿的霉味。
“小心配重块反弹。”沈砚之点亮火折子,率先踏入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布满齿轮与锁链,大小不一的齿轮咬合转动,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机关运转的“咔啦”声。他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头顶的石梁:“看那些铁链的连接点,一旦有人强行破坏暗门,这些石梁会自动落下封死通道,到时候就是插翅难飞。”
通道尽头的密室豁然开朗,借着摇曳的火光,可见中央摆放着一张青铜炼丹炉,炉身刻着八卦图案,炉底的灰烬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符纸,上面画着诡异的血色符文。苏曼卿用火折子照亮四周,惊觉墙壁上挂满了绘制着山川河流的图纸,其中一幅标注着“玄武池地宫入口”的位置,旁边用朱砂写着“七月十五启”,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
“他们在寻找地宫的入口。”沈砚之拿起炉边的一本账册,纸页泛黄却字迹清晰,上面记录着近三个月来的物品出入:每月初三夜里,都会有一批“铁料”运入观中,数量从五十斤逐渐增加到三百斤。他突然想起清风道长颤抖的手指,以及那些被刻意掩饰的新鲜划痕,心中已有了计较。
密室角落的木箱里,堆满了生锈的铁环与配重铁块,其中一块铁块上刻着“玄字堂”的印记——这是三年前被抄查的反贼窝点专用标记。苏曼卿翻开账册最后一页,发现夹着一张字条:“配重失衡,需添三寸铁块,慎防沈、苏二人。”字迹歪扭却带着熟悉的弯钩,与三年前越狱的钦犯魏玄的笔迹如出一辙。
“原来魏玄藏在观中。”沈砚之将字条折好收入怀中,突然听到通道传来机关复位的声响,“咔啦咔啦”的齿轮声越来越近。他拉着苏曼卿躲到炼丹炉后,屏住呼吸。只见清风道长举着火把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步伐沉稳带着一股戾气。
黑袍人摘下兜帽,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正是朝廷通缉的魏玄。他指着墙上的图纸冷笑:“沈砚之再聪明,也想不到配重机关的真正钥匙是神像手中的玉如意。等我拿到地宫的宝藏,这天下都是我的!”说罢伸手去拨弄供桌上的玉如意,却不知沈砚之早已在如意底座涂了荧光粉,此刻在火光下泛着淡绿色的微光。
“机关的配重已经被我改动。”沈砚之从炉后走出,手中把玩着那半块玉佩,“你增加铁块的举动,反而让天平失去了平衡。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话音刚落,密室突然剧烈晃动,头顶的石砖开始簌簌掉落,粉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魏玄脸色骤变,转身就冲向暗门,却发现通道已被落下的石梁封死,“轰隆”一声巨响,石梁与地面严丝合缝。清风道长瘫坐在地,指着魏玄颤声道:“你说过不会伤人性命……你骗我!”话未说完就被黑袍人一脚踹倒,嘴角溢出鲜血。
苏曼卿趁机按下墙角的应急按钮——那是沈砚之刚才发现的备用机关,藏在一尊不起眼的石兽底座下。密室另一侧的墙壁缓缓升起,露出通往后山的密道,晨光照在出口处,带着草木的清香。沈砚之扔出火折子点燃账册,火光中隐约看到魏玄试图搬动配重铁块,却被突然弹出的铁刺刺穿手掌,痛得他发出惨叫。
“这机关的精髓在于平衡。”沈砚之拉着苏曼卿冲进密道,身后传来魏玄的怒吼与机关崩塌的巨响,砖石坠落的声音震耳欲聋。密道尽头的晨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寒意。苏曼卿回头望去,只见白云观的方向升起滚滚浓烟,而那半块玉佩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
沈砚之将玉佩放入她掌心,指尖与她的掌心相触:“魏玄要找的地宫,恐怕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许与当年的谋逆案有关。”他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忽然想起账册上“玄武池”的标记,“七月十五,还有七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地宫入口。”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密室的火光与声响彻底隔绝。地砖下的配重机关完成了它的使命,随着一声沉闷的落锁声归于沉寂。而新的棋局,才刚刚在这云雾缭绕的白云观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