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苏铭轩小憩片刻后，难得起了兴致，指点起婉儿的《灵蝶步法》。他并未亲自下场，只是斜倚在躺椅上，偶尔懒洋洋地吐出几个字。
“星辉凝而不散，意在先，形在后。”
“心念流转太过刻意，自然些，当如呼吸。”
“左三步，踏巽位，引风意。”
婉儿依言而动，身影在小院方寸之地翩跹闪烁，足下星辉点点，周身灵光缭绕，努力将少爷的指点融入步法之中。她学得极快，往往苏铭轩只需提点一句，她便能迅速调整，举一反三。额间那淡薄的石纹，在她专注运功时，会泛起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
一番演练下来，婉儿香汗微沁，气息却愈发悠长，眼眸明亮，显然收获不小。
“歇会儿吧。”苏铭轩摆了摆手，“去坊市买些‘金丝蜜枣’回来，晚上做蜜枣糕。”
“好的，少爷！”婉儿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她喜欢为少爷准备这些琐碎小事，更喜欢云渊城坊市那热闹的烟火气。她很快擦了汗，换了身寻常的鹅黄色衣裙，像只快乐的云雀般出了门。
云渊城西坊市一如既往的喧嚣。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婉儿熟门熟路地走向常去的那家干货铺子，脚步轻快。
然而，今日坊市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敏锐地感觉到，一些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起初她以为是错觉，或是自己修为提升后感知更敏锐了。可当她走近那家干货铺时，旁边茶摊上几个修士的低声议论，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中。
“……就是她吧？苏家那个小丫鬟……”
“看着是挺水灵，没想到来历这么……啧啧。”
“听说她身上带着不得了的东西，是以前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留下的……”
“何止啊！老王头昨天喝多了说的，十几年前李家沟那桩灭门惨案，说不定也跟她有关联……”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敢议论苏家……”
那几个修士注意到婉儿看过来，立刻噤声，眼神闪烁地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故作镇定。
婉儿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发冷。灭门惨案？跟她有关？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强作镇定，走到干货铺前，声音有些发紧：“老板，称半斤金丝蜜枣。”
铺子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平日对婉儿很是和善，今日却也有些躲闪，手脚麻利地称好蜜枣包好递给她，眼神却不太敢与她对视，只含糊道：“婉儿姑娘，您的枣……承惠，三块下品灵石。”
婉儿默默付了钱，接过油纸包，转身离开。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她背上。坊市依旧喧嚣，可那些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变得有些刺耳和模糊。她甚至觉得，连路边小贩的吆喝声里，都似乎藏着别样的意味。
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能隔绝一切风雨的小院。
就在她穿过一条人流稍少的巷口时，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哥，摇着一把折扇，带着两个随从，故意挡在了她面前。
“哟，这不是苏家那位‘福星’丫鬟吗？”公子哥用扇子轻佻地指了指婉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些人听到，“听说你身怀异宝，福缘深厚？本少爷最近运气不佳，不如你跟了我，借你的‘福气’用用如何？”他话语轻浮，眼神却在婉儿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探究。
他身后的随从发出哄笑声。
婉儿猛地抬起头，脸色气得发白，握着油纸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害怕，会退缩。但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出少爷那双平静淡然的眼睛，以及那句“我苏铭轩的人，还不需要躲躲藏藏”。
一股莫名的勇气自心底升起，与她体内流转的星辉心念之力隐隐共鸣。她左眼眸光微沉，如星河流转，右眼清澈，直视那公子哥，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请让开。”
那公子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悸，那眼神，竟不似一个普通丫鬟该有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他心底那点龌龊心思无所遁形，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等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想要再说什么时，婉儿已经从他身旁快步走过，背影挺直，没有再回头。
一路无话。
回到小院，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婉儿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细汗。她靠在门板上，胸口微微起伏。
苏铭轩依旧躺在椅上，似乎从未动过，只是睁眼看了看她：“枣买回来了？”
“嗯。”婉儿低声应道，走过去，将油纸包放在石桌上，手指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苏铭轩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到了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委屈、愤怒，以及一丝强装出来的镇定。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道：“修行路上，魑魅魍魉，流言蜚语，皆是寻常。心若琉璃，外物不染；志若磐石，风波难动。”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抚平了婉儿心湖的涟漪。
婉儿抬起头，看着少爷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的慌乱和委屈渐渐平息下去。是啊，有少爷在，她怕什么？那些无聊的流言，恶意的目光，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了，少爷。”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这就去准备做蜜枣糕。”
她拿起蜜枣，走向厨房，脚步比刚才沉稳了许多。
苏铭轩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目光微冷。流言比他预想的传播更快，也更恶毒。不仅牵扯异宝，还编织身世，试图从根子上污名化婉儿，挑起更广泛的敌意和贪婪。
冥骸……或者还有其他躲在暗处的势力，倒是懂得如何利用人心之恶。
他神识微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锁定了坊市中那几个散布流言最起劲的“源头”，以及刚才那个故意挑衅的公子哥。他们的灵魂气息，已被他悄然标记。
不过，他并不急于动手。他想看看，婉儿这颗初经风雨的“琉璃心”，能磨砺到何种程度。也想看看，这潭浑水之下，还能冒出些什么东西。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婉儿专注处理食材的声音。她将蜜枣去核，动作仔细而认真，仿佛要将所有的纷扰，都随着那枣核一同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