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将小院晒得暖洋洋的。婉儿收拾完厨房,正拿着一个小巧的玉壶,小心翼翼地给院角那几株苏铭轩偶尔会瞥两眼的“月光兰”浇水。这几日不在,兰花依旧精神,叶片舒展着,泛着淡淡的银辉。
苏铭轩依旧躺在椅上,似乎睡着了,呼吸匀畅。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空间涟漪在小院门口荡漾开来。没有鸾鸣,没有霞光,但那瞬间笼罩下来的、温和却浩瀚如星海般的威压,让正在浇花的婉儿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壶。
院门无声洞开。
一道月白色的倩影立于门外,依旧是那般空灵出尘,姿容绝世,正是夏思凝。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浩荡的仪仗,只有她孤身一人。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先是对上闻声懒懒睁开眼的苏铭轩,随即又落在有些紧张的婉儿身上,尤其是在她额间那极其淡薄的石纹上停留了一瞬,美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彩。
“不请自来,再扰苏公子清静,还望见谅。”夏思凝开口,声音清越,比起之前的矜持或凝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和,仿佛只是来访故友。
苏铭轩打了个哈欠,似乎并不意外,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公主殿下倒是勤快,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
夏思凝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也不在意,依言款款走入,在那石凳上坐下,姿态优雅无双,与这简陋小院竟也不显突兀。她目光掠过石桌上婉儿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茶具,以及院中那几株生机盎然的灵植,眼神微动。
婉儿放下玉壶,有些无措地看向苏铭轩。
“看茶。”苏铭轩吩咐了一句,又对夏思凝道,“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公主将就。”
“公子过谦了。”夏思凝微微一笑,“此院清静自然,暗合道韵,乃是真正的修行宝地,比许多仙家洞府更令人心折。”
婉儿已手脚麻利地重新取了茶叶,是苏铭轩平日喝惯的“云雾青”。她压下心中的些许紧张,努力回想着少爷平日泡茶的步骤,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动作虽不如专业茶师流畅,却自有一股专注认真的韵味。清澈的水线注入素白茶壶,带起茶叶翻滚,一股清冽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夏思凝静静看着婉儿泡茶,忽然轻声开口:“婉儿姑娘似乎修为精进不少,气息沉凝,灵光内蕴,恭喜。”
婉儿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手微微一抖,差点洒了茶水,连忙稳住,低声道:“多谢公主殿下夸奖,是少爷教导得好。”
夏思凝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而看向苏铭轩,神色稍稍正式了些:“思凝此次前来,一是恭贺公子与婉儿姑娘自星骸遗迹安然归来。二是……代家父,再传一句话。”
苏铭轩端起婉儿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示意她继续。
“家父言,星骸之事,震动诸天。万象天城已有决议,将遣‘巡天司’使者,不日便将抵达天苍大界,届时恐会前来拜会公子。”夏思凝语气平稳,但“巡天司”三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那是直属于万象天城城主,负责监察诸天、处置“非常”事务的机构,权力极大,行事也素来强横。
“哦?”苏铭轩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来找我喝茶?”
夏思凝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公子说笑了。巡天司所至,从无小事。他们……或为源初之石而来,或为公子……身负之能而来。”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婉儿,意有所指:“树欲静而风不止。公子虽不惧,但婉儿姑娘终究修为尚浅,恐成众矢之的。家父之意,若公子愿意,瑶光圣地可提供一处绝对安全的秘境,供婉儿姑娘清修,暂避风头。圣地必以核心弟子之礼相待,绝无怠慢。”
这话说得客气,但招揽与庇护之意昭然若揭,目标直指婉儿。
婉儿端着茶盘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看向苏铭轩。
苏铭轩抿了口茶,咂咂嘴,对婉儿道:“火候还是差了点,第三泡的时间长了半息,茶汤涩了半分。”
婉儿连忙低头:“是,少爷,我下次注意。”
苏铭轩这才看向夏思凝,嘴角带着那抹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公主和圣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苏铭轩的人,还不需要躲躲藏藏。至于那什么巡天司……”
他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们想来,便来。我这小院别的没有,粗茶管够。至于喝不喝得惯,就看他们的胃口了。”
夏思凝看着他,心中暗叹。她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还是不免有些复杂。眼前这人,看似慵懒随性,骨子里却比星河还要骄傲,根本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庇护”或“条件”。
“既如此,思凝明白了。”她不再多劝,起身,“话已带到,思凝告辞。”
“不送。”苏铭轩懒洋洋地挥挥手。
夏思凝对着他和婉儿微微颔首,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然融入虚空,消失不见。那淡淡的威压也随之散去,小院重归宁静,只剩下袅袅茶香。
婉儿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少爷,巡天司……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罢了,不用理会。”苏铭轩浑不在意,重新躺了回去,“茶凉了,再去泡一壶。这次注意火候。”
“是,少爷!”婉儿立刻应声,将所有担忧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去研究泡茶的火候了。
阳光透过竹叶,斑驳地洒在苏铭轩脸上。他闭着眼,神识却已如同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云渊城。
城中,几条新的、关于婉儿身世的“流言”,正如同瘟疫般,在酒楼、坊市的一些阴暗角落里,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和闪烁的眼神,开始悄然传播。内容更加具体,甚至牵扯到了十几年前青岚洲某个小修真家族的莫名覆灭。
冥骸的钉子,动作不慢。
苏铭轩心中冷笑,并未阻止。他甚至刻意忽略了城中几个方向传来的、几道属于不同势力的、更加隐蔽的窥探神念。
水既然已经开始浑了,那就让它再浑一些。
他倒要看看,这潭水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