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新县城到宋埠镇牌楼宋村还有三十多里路,都是乡间小路,马车行驶得更加缓慢。
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起来,稻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茂密的竹林和低矮的丘陵。
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孝服的村民在路边行走,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
吴风坐在马车里,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能想象到宋应星此刻的心境——接连失去亲人,科举又屡屡受挫,换做是谁都会难以承受。
下午申时左右,马车终于抵达了牌楼宋村。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村口有一棵巨大的古樟树,树干粗壮得需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如伞,覆盖了大半个村口,树下有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乘凉,神情落寞。
吴风让王车夫把马车停在村口的大樟树下,自己则从马车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拜帖和一小包茶叶——这是林墨特意让他带来的武夷山大红袍,算是见面礼。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赵虎和钱豹步行进村。
村里的路都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凹凸不平,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墙壁上糊着黄泥,有些已经剥落。
偶尔能看到几只鸡在路边啄食,几条狗趴在门口吐着舌头。
村里很安静,听不到寻常村落的喧闹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钱味,显然是刚办过丧事的缘故。
吴风按照饭馆老板的指引,向村东头走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老板所说的宋家——那是一户相对气派的宅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门口种着两株高大的桂花树,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枝叶依旧繁茂。
只是此刻,宋家的大门上贴着白色的挽联,门框上挂着白色的灯笼,院子里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孝服的家人在忙碌,气氛肃穆而悲伤。
吴风停下脚步,示意赵虎和钱豹在门口等候,自己则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院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孝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打开了院门,她脸上带着泪痕,眼神疲惫而警惕:“请问您是?”
吴风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地说:“在下吴风,是从福建泉州来的,久闻宋应星先生大名,特意前来拜访。这是我的拜帖,劳烦夫人转交宋先生。”
说着,他将拜帖和茶叶递了过去。
妇人接过拜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泉州来的?我们家先生好像没有福建的朋友啊。”
吴风笑着说:“夫人有所不知,在下是通过朋友得知宋先生的才名,此次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拜访一下先生,表达敬佩之情。”
“若是先生不便见客,在下也不强求,这拜帖上有在下下榻的客栈名字和地址,还请夫人转交先生,若是先生日后有空,可随时与在下联系。”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转交先生的,您请回吧。”
说完,就关上了院门。
吴风站在院门外,望着紧闭的院门,心里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宋应星会不会见他,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
转身对赵虎和钱豹说:“咱们先回奉新县城客栈等着,看看宋先生会不会回复。”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坐上马车向奉新县城驶去。
而此时的宋家院内,宋应星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吴风送来的拜帖和茶叶。
他穿着一身粗麻布孝服,头发凌乱,面容清瘦,眼窝深陷,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哀伤。
自从父亲和兄长相继去世后,他就很少出门,每天要么坐在堂屋对着父亲的灵位发呆,要么就躲在书房里翻看自己多年来写下的札记,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相公,这是刚才一个福建来的商人送来的拜帖,说是慕名前来拜访你。”妻子袁氏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轻声说道。
宋应星拿起拜帖,看着上面“泉州吴风”四个字,眉头紧锁,他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印象。
“福建泉州的商人?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他喃喃自语道,声音沙哑干涩。
袁氏叹了口气:“这人看着倒像是个懂礼的,还送了一包茶叶过来,说是武夷山大红袍。相公,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不如见一见这个人,也算是散散心。”
宋应星沉默了,他放下拜帖,目光望向窗外。
院子里的牵牛花正在盛开,紫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可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他想起了今年开春,次兄宋应鼎突然染病去世,他都没等放榜就从京城赶回家,紧赶慢赶回到家时还是只看到兄长冰冷的尸体;没过多久,年迈的父亲因为过度悲痛,也撒手人寰,接连失去两位至亲,让他瞬间觉得天塌了一半。
紧接着,五月会试放榜的消息从同窗口中传来,他再次名落孙山,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落榜了。
二十年来,他寒窗苦读,四处游历,一心想通过科举实现自己的抱负,可现实却一次次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唉,我这一辈子,真是一事无成啊。”
宋应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志向,想起自己游历各地时看到的百姓疾苦,想起自己写下的那些关于农桑、工艺的札记,可这些在科举功名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如今亲人离世,科举无望,他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袁氏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相公,别这么说。你学识渊博,只是时运不济罢了。父亲和兄长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消沉下去。那个福建商人既然特意来找你,想必是真的敬佩你的才华,你就见一见他吧,或许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宋应星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明天见一见他。你让人给客栈捎个信,让他明天一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