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台中港,海风带着暖意拂过码头,远处郑家控制的泊位上,几艘商船正忙着上下客货。
林墨来到在新修的城基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水泥表面 —— 这是他亲手烧制的成果,坚硬的触感让他心里踏实,可目光落在跳板上熙熙攘攘的移民身上时,眉头还是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那些移民大多面黄肌瘦,破旧的行囊里塞着仅有的家当,眼神里满是对未知的惶恐,像极了当初刚到台湾的自己。
“唉~都是苦命人啊。”
林墨在心里轻叹,可随即又摇了摇头 —— 眼下台中堡自身难保,六百多人的春耕大事还没着落,接纳新人的事林墨交给了巧儿,而巧儿跟着自己这么久了,这点事交给她,他还是很放心的。
他抬手看了看天色,三月初一就是播早稻的日子,稻种、桑树苗、甘蔗苗一样都没备齐,要是误了农时,今年的粮食就没了指望,到时候别说接纳移民,连堡里的人都要饿肚子。
“必须尽快把种子的事敲定。”
林墨揉了揉眉心,转身朝着议事厅走去。
脚下的城基刚修好两面,青灰色的水泥还带着潮气,他想起之前依赖王福刚采购时的被动 —— 不仅要付高额差价,还得看对方脸色,现在有了自己的一千料货船,总不能让它闲置,正好借着采购种子的机会,试试自家船的运输能力,摆脱对郑家与王福刚的依赖。
他让人叫来吴风和周海,没等多久,两人就匆匆赶到。
吴风刚从城外的田地回来,裤脚沾着泥土,脸上还带着疲惫,却依旧挺直脊背;周海则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水手服,手里攥着一个简陋的船帆模型,指腹在模型的桅杆上反复摩挲,显然是在琢磨如何改进船的航行效率,看到林墨,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疲惫也消散了大半。
“吴风,周海,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商量。”
林墨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指尖落在标注的五百亩田地位置。
“三月要播早稻,五百亩地至少需要五十石稻种;桑树苗要五千株,甘蔗苗要一万株,这些都得尽快采购回来,你们看怎么安排?”
吴风往前凑了凑,目光紧紧盯着地图,眉头微微皱起。
“公子,稻种和桑树苗去泉州买最合适,上次俺去泉州,‘同顺号’的李掌柜说他们有上好的稻种,产量比普通稻种高两成;城南的苗圃也有桑树苗,价格公道。”
“就是甘蔗苗麻烦,泉州的苗圃少,上次问过,一斤要贵五文钱,不划算。”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显然是在为采购成本发愁。
林墨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周海突然放下船帆模型,往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公子,甘蔗苗不用去泉州!荷兰人的热兰遮城就有!”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俺以前跑船的时候,多次路过热兰遮城的港口,看到他们城外种了大片的甘蔗,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还建了好几座糖坊,听说每年都会培育新的蔗苗,就是为了扩大种植。”
“荷兰人也种甘蔗?”
林墨有些意外,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释然地笑了。
他怎么忘了,糖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品,尤其是在欧洲,更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种甘蔗制糖,既能满足自己的需求,还能运往欧洲牟取暴利,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甘蔗的种植期长,三月种也来得及,咱们先把稻种和桑树苗买回来,甘蔗苗可以后面再想办法。”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
“说不定还能拿香皂或硫磺跟荷兰人换,省点银子不说,还能趁机探探他们的底细。”
吴风和周海都用力点头。
吴风主动请缨,脸上露出几分急切:“公子,俺去泉州采购!上次跟李掌柜打交道,他知道俺是您派去的,不仅给了最低价,还愿意让咱们先拿货后结账,俺这就去准备,明天就能出发!”
周海也不甘示弱,拍了拍胸脯,语气铿锵:“公子,俺这就带着船员检修船身,把淡水和粮食备好,保证吴风一准备好,咱们立刻启航!路上俺会避开荷兰人的巡逻船,绝不给您惹麻烦!”
林墨看着两人干劲十足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就这么定了!吴风你多带些银子,要是李掌柜有好的农具,比如犁和锄头,也可以买些回来;周海你路上务必小心,安全第一。”
两人领命离开后,林墨又站在地图前,指尖在泉州与台中堡之间的航线上来回滑动。
有了自己的船,以后采购物资就能自主,还能把台中堡的香皂、硫磺运往泉州出售,不用再让王福刚赚差价,省下的钱能多造几门铁炮,多训练几个士兵。
“一步步来,总能把台中堡建好。”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眼神也变得更加坚定。
而此时,在台中港的另一处泊位,王福刚正站在自己的商船上,望着不远处林墨的那艘一千料货船,脸色像被乌云笼罩,阴沉得吓人。
他手里捏着一个沉甸甸的银元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元宝边缘,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他心里的烦躁 —— 年前林墨托他采购石灰石和铁器,他从中赚了足足两百两差价,本以为林墨会一直依赖他的船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对方就自己买了船,以后这笔稳赚的买卖,算是彻底黄了。
“这林墨,真是个不安分的主。”
王福刚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台中堡新修的城基,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之前他只当林墨是个普通的流民头目,靠着几分运气打败了荷兰人,可现在看到那三丈宽、两丈深的城基,青灰色的水泥将石块牢牢黏合,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才意识到,林墨的野心远不止守住一个小小的木堡。
他想起郑芝龙之前的话:“林墨不过是个小角色,掀不起大浪,不用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来,林墨不仅有了一百五十人的武装,还在修建坚固的城堡,甚至有了自己的船队,再这样发展下去,迟早会成为郑家在台湾的威胁。
王福刚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天人交战 —— 要是告诉郑芝龙,说不定会得罪林墨;可要是不告诉,以后林墨壮大起来,郑芝龙追究起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还是保命重要。”
王福刚咬了咬牙,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立刻转身对身边的伙计喊道。
“快!把船检修好,准备启航回厦门!再把林墨买船、修城基的事详细记下来,回到厦门后,第一时间汇报给郑首领!”
伙计连忙应道,转身去安排。
王福刚再次望向台中堡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 —— 有对失去利润的惋惜,有对林墨崛起的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庆幸自己及时发现了林墨的威胁,没有耽误郑芝龙的大事。
“林墨啊林墨,你要是安安分分当个流民头目,或许还能安稳几年,可你偏要折腾,这就怪不得我了。”
几天后,吴风和周海准备好了一切。
吴风背着装满银子的布袋,脸上带着兴奋;周海则指挥着船员将淡水和粮食搬上船,动作麻利。
林墨亲自到码头送行,看着两人登上货船,船帆在海风的吹拂下缓缓升起,像一只展翅的雄鹰,渐渐驶离港口。
他站在码头边,挥着手,心里充满了期待 —— 这次采购不仅是为了春耕,更是台中堡摆脱依赖、独立发展的第一步。
而在港口的另一端,王福刚的商船也缓缓启航,朝着厦门的方向驶去。两艘船朝着不同的方向,一艘带着台中堡的希望,驶向充满生机的泉州;一艘带着隐秘的消息,驶向暗流涌动的厦门。
春风拂过海面,掀起层层涟漪,台湾的局势,也在这温暖的季节里,悄然涌动着新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