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沙岛的清晨总裹着一层薄雾,海雾漫过码头的木桩,在木板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踩上去咯吱作响。
林墨蹲在了望台下方的礁石旁,手里攥着半块刚烤好的红薯,望着远处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船影,这是他连续第五天早起等广州那边的消息了。
自从来了东沙岛,他就像被隔绝在了乱世之外,岛上的人只知郑芝龙的规矩,对大陆的动向讳莫如深,唯一能打听消息的陈船长,每次被问起广州的事,也只含糊说 “林兄弟,兄弟们最近也没出岛,我们也不清楚啊。”
“公子,海边风大,您身上的伤都还没好,还是先回屋休养吧。” 巧儿提着布包走过来,里面是刚换好的绷带和草药。
“李虎哥说,岛上的铁匠铺今天能修好最后两副鱼鳞甲,您要是想看看,咱们吃过早饭就去。”
林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红薯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知道,待在东沙岛不是长久之计,可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周奎会不会继续追查?朝廷会不会派兵搜捕?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在心上,让他连安稳睡觉都做不到。
“巧儿,你说…… 咱们要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去处,会不会一辈子待在这岛上?” 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巧儿愣了愣,随即笑着帮他理了理衣领:“公子说去哪,我就去哪。就算待在岛上,有公子和大家在,也挺好的。”
话虽这么说,她眼底却藏着一丝担忧,她见过林墨夜里望着海面发呆,知道他心里装着更大的事。
两人刚要往木屋走,就见码头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陈船长领着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亲卫快步走来,脸色比往常严肃得多。
“林公子,” 陈船长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道。
“郑大人来了,就在‘飞黄号’上,说要见您。”
“郑芝龙?”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
他来东沙岛这些天,郑芝龙应该早就接到自己在东沙岛的消息了。
这位东南枭雄突然到访,绝不可能是单纯的 “慰问”,定是有要事。
“他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人提前通报?”
“刚到,船刚锚定就派人来传信了。” 陈船长擦了擦额头的汗。
“大人说,有要紧事跟您谈,让您现在就去了望台见他。”
林墨点点头,对巧儿说:“你先回去跟李虎说一声,让他把弟兄们都叫到训练场待命,注意警戒。”
巧儿应下后,他跟着陈船长往了望台走,心里飞快盘算,郑芝龙此来,会不会是为了广州的事?还是盯上了自己的燧发枪技术?
了望台建在东沙岛的最高处,木质台阶被海风侵蚀得有些斑驳,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
刚登上平台,林墨就看见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他站着,腰间挂着枚成色极佳的翡翠扳指,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栏杆上的木纹。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郑芝龙。
“林公子,好久不见啊。” 郑芝龙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海上枭雄特有的沉稳,他抬手示意林墨走到身边。
“来,看看这东沙岛的景色,比广州那边的海景,是不是更开阔些?”
林墨走到栏杆旁,海风掀起他的衣袍,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的 “飞黄号” 像一头黑色的巨兽伏在海面上,十二门佛朗机炮的炮口隐约可见,透着慑人的威严。
“郑大人的座舰“飞黄号”,果然是越看越威严了。”
林墨由衷赞叹,心里却越发警惕。
两人并肩站了片刻,郑芝龙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随意:“林公子在岛上住得还习惯?听陈船长说,你前些天一直在打听广州的消息?”
林墨心里一动,面上却装作坦然:“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土堡之事刚过,总想着知道些后续。”
“后续?” 郑芝龙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去。
“林公子自己看吧。这是我派去京城的眼线传回来的抄件,朝廷的通缉令。”
“通缉令?” 林墨接过纸,手指刚触到粗糙的纸面,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展开抄件,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钦命:广东反贼林墨,私造火药,勾结反贼,蓄意谋害钦差刘人凤,罪大恶极,着全国通缉,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死活不论” 的字样,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他眼里。
“勾结反贼?谋害钦差?” 林墨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荒谬。
他明明是被刘人凤围剿,却成了 “谋害钦差” 的反贼;明明都没见过反贼长什么样,却被冠上 “勾结” 的罪名。周奎这是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郑芝龙看着他脸上的震惊,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却故意叹了口气:“林公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王怀安和张于城死后,周奎更是在京城散布流言,说你是受我指使,才敢炸死了钦差。若不是我在朝中还有些人脉,怕是现在朝廷的水师已经开到东沙岛了。”
这话半真半假,周奎确实想拉他下水,但崇祯帝因辽东战事吃紧,暂时压下了此事。
郑芝龙故意这么说,是想让林墨觉得,他现在能安稳待在东沙岛,全是靠自己庇护,从而心生感激,更容易被拿捏。
林墨捏着通缉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土堡被炸的火光,想起弟兄们一个个倒下的身影,想起巧儿和芸香担忧的眼神,事到如今,回大陆已是死路一条,他似乎真的得去小琉球发展了。
可他心里的那股韧劲,却让他不肯轻易妥协:“多谢郑大人告知。只是…… 就算朝廷通缉,我也没做错什么吧。刘人凤围剿我在前,我不过是自卫罢了。”
郑芝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以为林墨得知被通缉后,会惊慌失措,甚至求他庇护,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冷静,还敢直言 “自卫”。
这让他对林墨多了几分兴趣,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更有骨气。
“林公子有骨气,我倒是很钦佩。” 郑芝龙语气缓和了些。
“可骨气不能当饭吃。现在全大明上下都在抓你,东沙岛虽安全,却终究是个小岛,容不下你长久发展。你手下的弟兄要吃饭,工匠要干活,以老弟你的本事,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对吧?”
林墨沉默了。
郑芝龙说的是实话。
他手下有四十二人,还有十个工匠和还有女眷,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多人了,每天都要消耗粮食和物资。
东沙岛的资源有限,靠陈船长接济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一个能立足、能发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