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的秋雨,比往年落得更密些。
周皇后走过回廊时,雨水溅落在她的鞋面,形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后面跟着的侍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她亲手吩咐小厨房做的几样小菜:白玉汤、栗子焖鸡、还有一碟刚蒸好的糯米糕,都是崇祯帝朱由检平日里爱吃的。
自从这段时间辽东方向的战事吃紧,他就常把自己关在乾清宫,有时连饭都忘了吃,她这个做皇后的,只能借着送膳的由头,来看看他。
乾清宫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推门进去时,一股混合着龙涎香与墨汁的热气扑面而来。
周皇后刚卸下围脖,就见王承恩从里间快步走出来,脸上堆着温和的笑道:“皇后娘娘来了?皇上刚还对着辽东的战报叹气呢,您这一来,正好让皇上歇歇。”
周皇后点了点头,示意宫女把食盒递过去,声音放得轻柔:“皇上这几日没好好吃饭,我让小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先给摆上。”
她的目光越过王承恩,落在里间书案后的身影上,朱由检穿着件深蓝色的常服,领口的盘扣松了两颗,头发用玉簪随意束着,正弯腰看着案上的奏折,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王承恩轻声禀报。
朱由检抬起头,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可看到周皇后时,眉头还是松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怎么来了?外面雨这么大,别着凉了。”
“臣妾听说皇上又没按时用膳。” 周皇后走到书案旁,伸手替他理了理皱起的衣摆,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袖口,心里微疼。
“您就算再忙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辽东的事急不得,您要是垮了,这大明的江山,谁来撑着?”
朱由检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带着这些日子批阅奏折磨出的厚茧。
他望着皇后温柔关切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朕也想歇,可你看看这些奏折,祖大寿在锦州被围,粮道断了三日;陕西的反贼又占了两座县城,官府的奏报堆了半尺高。这北边的战事太多,朕实在怕……”
“皇上就别多想了,先吃饭吧。” 周皇后打断他,怕他越说越愁。
王承恩已将饭菜摆好,白玉汤冒着热气,栗子焖鸡的香气飘满乾清宫。
朱由检批阅了一早上的奏折也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却没先动自己爱吃的糯米糕,反而夹了块栗子放在周皇后碗里:“你也没吃吧?陪朕一起吃。”
周皇后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乾清宫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雨粒打在窗棂上的 “簌簌” 声。
这种安静的温情,在这多事的年月里,显得格外的珍贵。
朱由检吃了两碗饭,喝了大半碗汤,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周皇后见他放下筷子,才从袖中取出个明黄色的奏折匣,递了过去,声音低了些:“皇上,这是臣妾父亲今早送来的奏折,说…… 说广州出了大事,臣妾不敢隐瞒。”
朱由检接过匣子,指尖触到上面的 “周府” 火漆,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国丈又有什么事?前几日不是刚递过奏折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奏折。
周皇后垂手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翻动奏折的手指上,心里满是无奈。
今早收到父亲的奏折时,她在坤宁宫里看了三遍,越看心越沉,林墨杀钦差,这是泼天的大事;可父亲说 “林墨勾结郑芝龙”,她却半个字都不信。
她可太了解自己这个父亲了,这辈子就盯着三样东西:银子、权势、还有别人手里的好处。
郑芝龙这些年在海上赚得盆满钵满,父亲早就眼热,这次怕是想借着钦差的死,想把郑家给拉下马来,好自己分一杯海上的羹。
可她是皇后,更是周奎的女儿,既不能替父亲遮掩,也不能当众拆穿。只能把奏折送来,听天由命。
朱由检的脸色,是从看到 “刘人凤被炸死” 那行字开始变的。
他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猛地坐直,手指捏着奏折的边缘,指节瞬间泛白。“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刘人凤死了?被林墨…… 被一个造香皂的商人炸死了?”
周皇后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轻声应道:“父亲的奏折里是这么写的,说刘钦差亲入林墨的书房,正好赶上火药爆炸,手底下的士兵奋力营救,但是奈何火势太大,最后刘大人只剩下一具烧焦的骸骨了。”
“放肆!” 朱由检猛地一拍书案,案上的青瓷笔洗 “当啷” 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他霍然起身,在暖阁里快步踱步,常服的下摆扫过满地的奏折,却浑然不觉。
“朕派他是去查案,是让他拿人,不是让他去送命!一个小小的百户商人,竟敢私藏大批火药,而且还敢杀朝廷的钦差!这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是把大明的律法当废纸!”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自登基以来,他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就是想挽回大明的颓势。
先是辽东的清军虎视眈眈,再是西北的流寇四处作乱,现在倒好,一个南方的小小百户,竟敢公然袭杀钦差,这不是简单的 “犯上”,这是 “谋逆”!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王承恩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声音发颤:“皇上息怒!龙体为重啊!您这几日本就没休息好,要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夹着雨水灌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可刚冷静片刻,目光又落回奏折上 “林墨勾结郑芝龙,逃往东沙岛” 的字样,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郑芝龙…… 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好几年了。
那海盗出身的士兵,靠着手里的一千多条的船队,垄断了东南沿海的贸易,每年赚的银子比朝廷的盐税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