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咸湿的潮气,漫过帆船的甲板,拂在林墨裸露的胳膊上,带着几分初秋的凉意。
他靠在船舷的木桩上,后背抵着微凉的木壁,望着海水撞击船头翻涌的浪花,那些浪花白得像碎雪,却没半点温柔,反而衬得此刻的处境愈发漂泊。
“公子,您忍忍,药有点凉。” 巧儿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跪在林墨面前,手里捧着个陶碗,里面是芸香刚调好的草药膏。
姑娘的指尖泛白,不是冷的,是怕碰疼林墨的伤口,他左边胳膊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划痕,是昨夜被明军的刀划到的,此刻刚用船上储备的酒精清洗过,红肉翻着,看着就让人揪心。
林墨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
药膏敷在伤口上时,先是一阵刺痛,接着是清凉的麻木感,他望着巧儿垂着的眼帘,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昨夜逃亡时,这姑娘一路都在担心,直到看见他平安上船,才敢偷偷抹眼泪。
“哥,你也过来包扎一下。” 巧儿扭头对不远处的大山喊。大山正靠在桅杆上,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发黑,胳膊上插着的羽箭刚拔下来,伤口还在渗血,却硬撑着不肯坐下。
听到妹妹的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没事的巧儿,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虎子!你伤到哪了,让娘看看!” 李虎的母亲拄着根木棍走过来,老太太头发花白,昨夜躲在暗道里受了惊吓,此刻脸色还不好,却依旧心疼自己的儿子。
她伸手摸了摸李虎的胳膊,指尖触到血渍时,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滴在李虎的甲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这孩子,怎么总不知道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娘可怎么活啊……”
“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李虎连忙安慰,伸手扶着老太太坐下。
“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儿子再陪您好好歇着。”
甲板上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芸香带着花娘、阿秀,还有两个工匠的家眷,正围着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芸香手里拿着块干净的麻布,正帮王强缠腿上的伤,她动作轻柔,还时不时轻声问:“这样勒得紧吗?疼不疼?”
王强嘿嘿笑了笑,露出憨厚的表情:“不疼!芸香姑娘的手艺好,比药还管用!”
花娘抱着囡囡,坐在一旁给吴岳缝补被划破的衣袍。
囡囡趴在母亲怀里,小手指着海面飞过的海鸥,小声说:“娘,你看小鸟!它们飞得好高!”
花娘笑着点头,眼神却时不时往吴岳那边飘,吴岳正帮着李虎检查船桨,胳膊上的绷带格外显眼,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
士兵们之间也透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几个没怎么受伤的弟兄正围着个陶瓮,分喝里面的米酒,酒液洒在甲板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昨晚要不是公子果断,咱们怕是都要栽在刘人凤手里!”
一个士兵灌了口酒,大声说道:“特别是最后那炸药炸得真解气!就是可惜没能亲眼看见刘人凤发现土堡爆炸的怂样!”
“可不是嘛!” 另一个士兵接话。
“咱们虽然丢了土堡,可命还在自己手里!只要跟着公子,以后肯定还能建更好的!”
这些话林墨都听在耳里,心里却没什么喜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火药的黑色痕迹,那是昨夜点燃炸药桶时留下的。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时,手里只有一块粗糙的肥皂,后来一步步建起香皂铺,开了作坊,修了土堡,甚至攒钱订了战马,那些他以为能让自己站稳脚跟的东西,可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全没了。
土堡里的作坊,他记得第一次熬制香皂时,芸香不小心把香料放多了,整个作坊都飘着浓郁的花香;演武场的木桩,李虎他们每天都在那里练枪,木桩上的刀痕密密麻麻,是他们努力的证明;还有广州城的香皂铺,吴岳和花娘夫妻俩守了那么久,从最初的冷清到后来的热闹,每天都有百姓来买香皂,笑着说 “林掌柜家的香皂就是好”。
可现在,香皂铺没人管了,作坊被烧成了灰,演武场埋在了瓦砾下。
他像个被掏空了家底的旅人,只剩下身边的人和一艘船,还有那四十多个伤痕累累的弟兄。
“公子,您在想什么?” 巧儿包扎完伤口,见林墨盯着海面发呆,轻声问道。
林墨摇了摇头,没说话,目光却飘向远处的海岸线,那里已经看不见土堡的火光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海岸线轮廓,像是个遥远的梦。
他忽然想起自己花了五千两银子订的战马,心里一阵抽疼。
原本想着等战马到了,就能组建一支骑兵队伍,没想到现在连一匹马都没有了,连带着土堡也没了。
五千两银子啊…… 那是他卖了哥几个香皂才攒下来的,是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笔投入。
他甚至能想象出众人骑着战马在敌军里面奔腾的样子了,能想象出李虎他们骑着马训练的场景,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摸了摸腰间原本挂马牌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冰凉的布料,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就在林墨沉浸在怅然中时,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公子!快看!有船过来了!”
林墨猛地抬起头,顺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海面上出现了几艘帆影,桅杆很高,帆布上印着个醒目的 “郑” 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是郑芝龙的船队!他心里先是一喜,随即又沉了下去,他没想到郑芝龙的人会来得这么快,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戒备!” 李虎立刻站起身,拔出腰间的朴刀,对着士兵们喊道。
“都打起精神来!先确认身份!”
士兵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拿起身边的燧发枪,对准远处的船队。
虽然知道可能是郑芝龙的人,但昨夜的战斗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
很快,对方的船队越来越近,为首的一艘快船朝着他们驶来,船上的人拿着个铜喇叭,对着他们喊道:“对面可是林墨公子?我们是郑将军的人,奉命来接应你们!”
林墨松了口气,对李虎说:“放下武器,是自己人。”
快船靠过来后,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汉子跳上他们的船,手里拿着郑芝龙的令牌,递给林墨:“林公子,小人是郑将军麾下的船长,姓陈。总兵爷听说您这边有麻烦,特意派我们来接应,说要是接到您了,就让您去泉州暂歇。”
林墨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