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泉州府,熊文灿正与心腹幕僚密谈。
幕僚看着桌上堆积的请帖,低声道:“大人,林墨那小子怕是拿不出多少银子,要不要……”
熊文灿摆了摆手,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急。我要的又不止是他这次的银子。况且我看那小子有头脑,会做生意,若是能为我所用,比那些只会送银子的蠢货有用得多。”
幕僚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大人英明。”
熊文灿望着窗外的圆月,眼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他要的不仅仅是福建巡抚的位置,更是整个东南沿海的掌控权。
而林墨、张安志、郑芝龙,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也随时可以被利用。
中秋的脚步越来越近,一场围绕着权力、利益、野心的盛宴,即将在泉州府的巡抚署拉开帷幕。
而身处这场风暴中心的林墨,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时间很快来到宴会当天。
夕阳的金辉刚漫过泉州府巡抚署的朱漆大门,门前已排起长队。
林墨坐在张安志的马车里,掀帘望去时,差点被晃花了眼,鎏金的车辕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穿红戴绿的仆从捧着礼盒在石阶上穿梭,连门房手里的灯笼都罩着西洋玻璃,映得 “巡抚署” 三个金字格外刺眼。
“林老弟,咱们到了,下车吧。” 张安志整理着袍角的褶皱,指尖将玉佩塞进衣襟。
“记住我刚刚的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他目光扫过门前那对汉白玉狮子,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里的每块砖,都比咱们的脸面金贵。”
林墨跟着他踏上青石板台阶,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被淹没在喧嚣里。
门内豁然开朗,穿堂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脚下的甬道竟是用苏州金砖铺就,光可鉴人。
两侧的灯笼连成两条火龙,将假山、池塘、曲廊都照得如同白昼,连池塘里的锦鲤都披着金红的鳞甲,在灯光下悠然摆尾。
“那是按察使周大人,” 张安志忽然用折扇骨碰了碰他的肘弯。
“去年抄了海商二十万两家产,你看他腰间的玉带,那可是暹罗进贡的好东西。”
林墨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与同僚 说笑,腰间的碧玉带在灯光下流转着油脂般的光泽。
他心里暗暗咋舌,光是他腰间的这玉带,怕是就抵得上自己半个月的香皂收益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张安志又指向水榭边的一群人:“穿藏青袍的是郑芝龙,你应该是认识的,而他身边那个是总兵俞大猷的侄子,现在手里握着泉州水师的兵权。”
林墨的呼吸猛地一滞。
郑芝龙他见过,可俞家的人竟也在此处?他想起手机里关于明末水师的记载,俞家世代将门,在东南沿海的影响力堪比藩王。
当然,这些只在史书里见过的名字,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让他忽然觉得脚下的金砖烫得灼人。
“别愣着。” 张安志拽了他一把,将他引向西侧的偏院。
“熊夫人和女眷们在那边,先把咱们的‘礼’送到位先。”
穿过月洞门时,林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发沉。
院中的空地上搭着琉璃顶的凉棚,棚下的紫檀木长案上摆满了蜜饯、瓜果,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稀罕物。
几个穿绫罗绸缎的夫人正围着个鎏金熏炉说笑,炉里燃着的香料甜得发腻,竟盖过了桂花香。
“那就是熊夫人。” 张安志压低声音,指了指坐在主位的妇人。
她穿着件石青绣凤袍,鬓边插着赤金点翠的凤钗,正用银签挑着颗荔枝,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们时,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墨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巧儿精心包装的锦盒被他攥得发热,里面三瓶 “月华” 的玉瓶仿佛有千斤重。
他跟着张安志走上前,看着张安志将锦盒递给旁边的陪房丫鬟,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参见熊夫人,我旁边这位是林墨,他听闻夫人喜欢奇物,特意为夫人寻来了这新奇物件名叫香水,香味比西洋香膏还要好闻,还望夫人不弃。”
丫鬟将锦盒呈到熊夫人面前,打开的瞬间,林墨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遭的笑语。
他紧张地盯着熊夫人的手指,看着她捏起玉瓶,拔开瓶塞,看着她凑近瓶口轻嗅,那片刻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这香气……” 熊夫人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音,打破了沉寂。
“竟然清得像今晚中秋的月光!”
紧接着,院中的女眷们爆发出一阵惊叹。
“好姐妹,给我闻闻!”
“这瓶子真好看!”
“比李太太的西洋香膏好闻多了!”
惊呼和赞叹声像潮水般涌来,撞得林墨耳膜发疼。
张安志拉着他悄悄后退,退到院门外才停下。
林墨靠在门框上,手心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袖口,后背的衣衫也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望着院墙内晃动的人影,听着那些娇俏的赞叹,忽然觉得腿有些发软。
“还不放心?” 张安志递给他块手帕,眼里带着笑意。
“熊夫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后,最懂这些风雅物事。”
他忽然指向正从月亮门走来的一群人给他介绍道。
“那是巡盐御史,手里握着江南盐引的审批权,你那香皂要想进江南,少不了他点头。”
林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个瘦高的男子正与熊文灿谈笑风生。
那人穿着件看似普通的湖蓝长衫,可腰间的荷包却是用东珠串成的,每颗珠子都圆润饱满。
他忽然明白张安志为何要带他来 —— 这里不仅是送礼的场合,更是认识权贵、打通门路的绝佳机会。
可他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院墙内的香气还在随风飘散,那些赞叹声里藏着的,是他看不懂的人情世故和权力博弈。
他想起自己土堡里的士兵,想起芸香她们在灯下调配香料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巡抚府的奢华,像一层易碎的琉璃,底下藏着的是他无法想象的冰冷和残酷。
“走吧,该去拜见熊大人了。”张安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
“过了今晚,你的‘月华’,怕是要传遍泉州城了。”
林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跟着张安志往正厅走去。
脚下的金砖依旧光可鉴人,映出他略显局促的身影。
他知道,这场夜宴才刚刚开始,而他要面对的,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为了自己的生意,也为了那些跟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