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奶奶专心吃着菜,她对这些事向来表面平和,心里却隐隐带着几分疏离的姿态。
叶老太太是军嫂,真论起身份,和井奶奶差着不少等级。
虽说两家是邻居,以往相处却很一般。
井奶奶本就不常和人打交道,当初是因为身体不好退下来的,一直慢慢养着,后来便越发少出门,平日里自己找些乐子,闲了就回老家长住几个月。
做了十来年邻居,她来叶家吃饭的次数加起来不到十回,每次都是叶家里有喜事的时候。
今天来吃饭,根本不是给叶老太太面子,她是给这些菜的面子 —— 马春梅做菜,是实打实做到她心坎坎上了。
叶老太太笑着问道:“井大姐,最近组织上要搞一个女干部俱乐部,你要不要出来给姐妹们带个头?”
“我老了,折腾不动那些了。” 井奶奶想也不想,立刻淡淡地拒绝。
叶老太太活了这把年纪,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想引着别人开口并不算难:“井大姐,你家小周今年多大了?”
井奶奶果然抬了眼:“十九了,还是那副皮猴性子,没个正形。”
叶老太太笑了,看来对方确实是有想法的!
“小周那孩子模样周正,我看着就喜欢。” 叶老太太没跟孩子们透过气,也不敢就这么贸然定下来,只是用打听的语气说道。
井奶奶本想直接拒绝,可突然想起儿媳妇之前胡乱撮合的事,又想到孙女当时听了也没明确反对,难不成,孙女自己也有几分意思?
叶老二她不算熟。
因为叶二每天工作早出晚归,和老太太也没打过交道,只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看着倒像是个聪明人。
叶家三个孩子,个个都长得好看、脑子灵光、有上进心。
就说叶三,以前就是个人形闯祸机,上了高中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出了书,性子也沉稳下来,进出家门会主动打招呼,总算看着像个懂事的样子了。
而且马春梅对于叶承天,真是人前人后赞不绝口。
马春梅那可不是个没见识的妇人,马家那大儿子、大儿媳妇都养得跟空心菜似的,她这么夸奖叶承天,还透着一股想永远给叶承天干下去的劲头,让井奶奶还是多考虑了几分……
或许,这门亲事确实不错?
井奶奶没说话,端起杯子敬了一杯,又自己先干了。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所有意思都藏在这杯酒里了。
若是成了,这杯酒便包含了所有认可;若是不成,就当她单纯喝了杯酒,什么深意也没有。
叶老太太提的这门亲事虽没个准话,但井奶奶接下来确实好说话多了,两人忆往日、笑战友,气氛极好。
叶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人,吃了一半酒,都想打电话摇人过来了 —— 看看看看,她今天和谁吃饭呢,说出来能把那些老姐妹吓一跳!
两位老太太吃饭时,马春梅没上桌,顶着大太阳去后院打理菜。
她把能吃的杂草拣干净,有些老叶子都摘下来扔进水里喂鱼,又把那些再不采就要老了的菜全摘了回来。
切片的切片,焯水的焯水,该晒的晒,该腌的腌,忙得有条不紊。
两位老人兴致勃勃地回忆着往事,吃了一个多时辰才作罢,菜基本上都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马春梅收拾的时候直接倒进了桶里。
叶老太太有些意外地抬眼,没说话。
早知道马春梅不吃剩菜,她就……
马春梅收拾好碗筷,又泡了新茶端上来。
她自己盛了半碗米饭,上面铺了些小腌菜,端到厨房门口坐下吃。
那五花八门的腌菜,色彩诱人,吃起来清脆爽口,这场景倒也不显得寒酸,反倒像开了场精致的小宴。
叶老太太本已经吃饱了,可瞥见那色彩丰富的小咸菜,顿时又觉得馋虫被勾了出来,又想吃一碗米饭,肚子又胀得吃不下东西了。
叶老太太在心里直叹:妈呀,马春梅这女人,真是能诱人犯馋瘾!
只馋她一个人怎么行?
回头把井奶奶送走,叶老太太就回自己屋打电话馋叶老头:“我一来啊,我家这小院收拾的真漂亮,里里外外到处是鲜花、水果、蔬菜,我今天数了下,居然有五十四种,你说夸张不?好多种菜我这辈子都没吃过呢!小马明天说给我做豆叶饭,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扁豆嫩叶还能吃!”
叶老头极淡定:“能有多好看?我上回去了苏州的园林,那儿才叫气派呢,咱家还能比那更好看?”
叶老太太气道:“我跟你说不着!就单说小马的厨艺吧,今天白天做的湖鲜宴,全是湖鲜,又嫩又清又香,还带着点甜,那滋味你就别想了,想也吃不着!把井大姐都给吸引来了,我觉得她肯陪我吃饭,就是看着小马做的菜不错,要不然不年不节的,我怎么请得动她?你就能想象有多好吃了。”
老头咂咂干瘪的嘴:“好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几颗牙,是能吃鱼的样子吗?”
叶老太太总算能扳回一城:“能!小马说了,小天早就叮嘱她了,她这一段时间都在研究怎么做无刺鱼宴,说是为你准备的,晚上就要做个鱼圆和鱼豆腐,让我帮你尝尝。”
叶老头咽了咽口水:“就这两样,我也不是没吃过。”
但食堂做的吧,总没有大饭店的好吃,他也不是吃不起,就是住在疗养院,不能总去大饭店,让老伙伴们笑话他。
可在疗养院的食堂,也不可能有人天天给他做鱼豆腐之类的麻烦菜。
主要也不是真的不行,是他怕麻烦人,怕影响不好,不好意思说。
不过回头一想,还得是他宝贝小孙儿,想着他呢!
他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了,到老了,还有个孙儿把他的爱好放在心尖尖上,想想心里都是暖的。
没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