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汴京城华灯初上,街市间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临河酒肆挑出灯笼,在墨色水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影。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臻多宝按住肋下伤口,指缝间渗出暗红。三日前的箭伤未愈,此刻又裂开了。他靠在青砖巷壁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炊烟与栀子花的混合气息,却掩不住那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还能撑住?”赵泓低声问,黑暗中他的侧脸如刀削般锋利,眸中映着远处灯火,亮得惊人。身为晋王府的世子,他本不该出现在这肮脏暗巷,但军械失窃案牵扯太大,他不得不亲自出马。
臻多宝点头,扯出个笑:“死不了。倒是世子殿下,这般狼狈模样若叫人瞧见,怕是明日汴京小报又有新谈资了。”
赵泓冷哼一声:“少贫嘴。那批军械若不追回,边关恐生大变。”他瞥了眼臻多宝渗血的伤口,“回去让府中医官好生瞧瞧。”
他们追踪那批失窃的军械已有半月,线索最终指向城西这片错综复杂的巷弄。这里是汴京的暗面,白日的繁华喧嚣褪去后,夜晚自有其规则。赌坊、暗娼、私盐交易,皆在这迷宫中悄然进行。
远处忽然锣鼓喧天,一支社火队伍转过街口而来。五彩灯笼高挑,舞龙翻腾,杂技艺人踩着高跷,引得围观百姓欢呼不断。赵泓眼神一闪,拉过臻多宝汇入人群。
“借个势。”他在臻多宝耳边低语,温热气息拂过耳廓。
二人逆着人流穿行,巧妙地以喧闹锣鼓声掩盖脚步声。臻多宝忍着痛楚,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社火队伍的热闹与他们的紧张追猎形成诡异对比——面具下的笑脸,彩衣中的刀锋。一个踩着高跷的艺人险些撞到臻多宝,赵泓及时拉他一把,手腕相触处,感知彼此脉搏急促。
人群渐稀,他们闪进一条窄巷。赵泓突然举手示意停下。
“有动静。”他几乎不出声地说,指尖在掌心划着暗号:三人,兵刃,警惕。
巷深处传来金属轻微碰撞声。二人贴墙潜行,见三个黑影正在卸货,木箱上赫然印着军器监的暗纹。其中一人低声催促:“快些!卯时前必须出城!”
臻多宝手势比划:擒贼先擒王,留活口。
赵泓点头,悄然抽出腰间软剑。就在此时,一只野猫窜过,碰倒了墙角的瓦罐。
“谁?”黑影厉声喝道,瞬间兵刃出鞘。
再无躲藏必要。臻多宝率先扑出,刀光如练直取为首者。金铁交鸣顿时打破夜色宁静。
对方显然是好手,招招狠辣直攻臻多宝伤处。赵泓被另外两人缠住,一时脱身不得。臻多宝肋下剧痛,动作稍滞,被对方一个肘击撞在墙上,旧伤彻底迸裂,鲜血迅速染透深色衣衫。
“多宝!”赵泓急呼,猛地掷出手中剑,逼退围攻之人,随即旋身抽出发间银簪。月光下簪身泛着冷光,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乃是宫中御赐之物。
恰在此时,敌首袖箭机括声响。电光石火间,银簪破空而去,精准地钉入机关缝隙,簪尾因力道未消而急颤,在昏暗中漾出一片虚影,恰如蜂翼急振。
臻多宝趁机反击,抄起墙边断裂的竹竿。碗口粗的竹身断裂处尖锐如矛,他手腕翻抖,以竹代笔,点、刺、挑、抹,竟使出了判官笔法的精髓。竹尖连续击中敌人肩井、曲池诸穴,对方右臂顿时软垂。
赵泓也已解决另外两人,快步上前相助。二人合力,终于将敌首制服。打斗中,臻多宝的血滴落在巷边排水沟中,正落在漂浮的萍叶上,漾开淡淡粉晕,随水流缓缓旋散。
“军器监与宫内何人勾结?”赵泓短刀抵在对方喉间,刀锋压出一线血痕。
被擒者狞笑:“你们惹不起的人。”
臻多宝抹去唇边血迹,冷冷道:“不妨说说看。”竹尖精准点向对方某处穴位,那人顿时浑身抽搐,冷汗涔涔。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火把光芒渐近。二人对视一眼,赵泓一记手刀劈晕俘虏,迅速将人拖入更深暗处。
夜色更深,汴京的喧嚣似乎从未触及这些蛛网般的巷弄。而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火把光芒如毒蛇信子,在巷口闪烁不定,映出来人玄色劲装和腰间制式腰刀——非普通衙役,而是精锐私兵。
赵泓侧耳细听:“七人,或许更多。”他迅速拖起昏迷的俘虏,臻多宝忍痛跟上,二人隐入一道半塌的院墙后。墙内荒草没膝,显然废弃已久。
“你的伤。”赵泓瞥见臻多宝衣衫上的暗色正在扩大,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撕下内襟布料,借着月光为臻多宝重新包扎,动作快而稳。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无妨。倒是这位仁兄,”他用脚尖轻点地上俘虏,“知道的恐怕比我们想的还多。你看他衣领内衬的云纹锦,可不是寻常人能用的。”
远处追兵显然发现了被打晕的同伴,一阵嘈杂后,脚步声分向几个方向散开搜索。有人正朝他们藏身之处而来。
赵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在臻多宝疑惑的目光中倒出些许透明膏体,抹在俘虏鼻下。不过片刻,那人便呻吟着转醒。
“问你几个问题,”赵泓的刀尖轻贴对方颈动脉,“答得快且真,或可活命。”
俘虏眼中闪过恐惧,却仍嘴硬:“你们不知自己惹了谁...”
话音未落,臻多宝的竹尖已精准点在他某处穴位上。并非大穴,却足以让人瞬间痛彻心扉又发不出大声。俘虏浑身抽搐,冷汗涔涔。
“我们能让你生死两难,”臻多宝声音平静得可怕,“也能让你痛快离去。选。”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光芒已能映到他们藏身的断墙上方。赵泓悄无声息地攀上残垣,窥视外面情形。
“两个往这边来了。”他低声道,手中扣住几枚铜钱——寻常市井之物,在他指间却成利器。
臻多宝揪住俘虏衣领:“最后机会。军器监谁在出货?宫内谁接应?”
俘虏嘴唇颤抖,眼看就要开口,突然一声破空锐响——弩箭!
赵泓猛地拽下臻多宝,箭矢擦着发梢钉入土墙。几乎同时,他扬手打出铜钱,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被发现了!”臻多宝抓起俘虏急退。
两名黑衣刀手已跃过断墙,刀光如匹练斩来。赵泓软剑如蛇缠上其中一柄刀,顺势切入对方中门,肘击喉结。另一人则被臻多宝掷出的竹竿阻了一瞬,就这一瞬之机,臻多宝已近身,指如铁钳扣住其握刀的手腕,发力一掰——
骨裂声清晰可闻。
但更多脚步声正在聚拢。他们被包围了。
“那边!”臻多宝突然指向院落后方看似死路的一处破棚。赵泓会意,二人拖着俘虏疾奔过去。
拨开枯枝败叶,后面竟是一道极窄的暗巷,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追兵赶到时,他们已消失在黑暗中。
巷子曲折如迷宫,最终通到一处废弃的染坊。高大的染缸如沉默的巨兽排列在月光下,空气中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染料气味,混合着霉味和尘土气息。
臻多宝终于支撑不住,靠着一个大缸滑坐在地,呼吸粗重。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赵泓迅速检查他的伤口:“得尽快处理。”又瞥了眼面如死灰的俘虏,“先问他。”
这一次,俘虏没再坚持。
“军器监少监...王允。”他喘着气说,“宫内是...张副都知。”
臻多宝与赵泓对视一眼。军器监少监是从五品官,而张副都知更是内侍省实权人物,深得皇帝信任。若真如此,此案牵扯之广远超想象。
“证据?”赵泓刀尖微沉。
“每次出货...王少监会改动账册...真本在他书房暗格...”俘虏咳着血沫,“张副都知...通过漕运把货送出城...在陈州码头交接...”
远处突然传来犬吠声,由远及近,显然追兵动用了猎犬。
赵泓迅速为臻多宝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干脆利落。“能走吗?”
臻多宝扶着染缸站起:“不能也得能。”他望向俘虏,“此人如何处置?”
赵泓沉吟片刻,突然出手点中俘虏昏睡穴:“藏于染缸中。若我等能脱身,再来取证言;若不能...”他未再说下去,但眼神已明。
他们拖起俘虏,将其塞入一个倒扣的空染缸下,略作伪装后,再次潜入夜色。染坊后门通向运河支流,几条小船系在岸边。赵泓割断绳索,推船入水。
“去哪?”臻多宝问,唇色因失血而发白。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赵泓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方向,“我们去王少监府上拜访拜访。”
小船顺流而下,汴京的夜色吞没了他们的身影。而这场暗巷缚虎之行,才刚刚揭开序幕。
水流托着小舟,悄无声息地滑过沉睡的屋舍。两岸渐现繁华,他们竟回到了汴京中心区域。桨橹轻摇,水声汩汩,掩盖不住两人的低语。
“王允宅邸在后街临河处,有私码头。”赵泓低声道,目光扫过岸上巡逻的官兵,“今日他宴请漕运使,正是机会。”
臻多宝按住仍在渗血的肋下:“如何进去?你我这般模样,怕是连门都近不得。”
赵泓从怀中取出两套半新不旧的杂役服饰:“换衣服。王宅宴客,厨房必缺人手,我们扮作送酒菜的。”他又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药粉与水调匀,“略易容一二。”
果然,不远处一座大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约可闻。私码头处确有几条货船正在卸货,仆役穿梭如织。
二人混入忙碌的杂工中,低头扛起酒坛,竟无人盘问。俘虏被暂时藏在码头栈桥下暗处,以水草略作遮掩。
穿过忙碌的厨房,蒸汽氤氲中,庖厨正呼喝指挥。他们闪身躲进一条僻静走廊,檀木地板光可鉴人,与方才的阴暗巷弄判若两个世界。
“书房应在东院。”赵泓此前显然做过功课,引着臻多宝绕过一处假山流水。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和谈笑。二人急退入一道屏风后,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大人放心,那批货已妥善处理,今夜即发...”
臻多宝瞳孔微缩——这正是军器监少监王允的声音!
“官家近来查得紧,张都知嘱咐务必谨慎。”另一个尖细嗓音道,显然是宫中内侍,“北边催得急,若是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王允笑应:“公公放心,账册早已...”
话未说完,突然一声厉喝:“什么人?!”
原来臻多宝伤口血滴落在地,深色地板上一点暗红格外刺目,被眼尖的王允发现。
瞬间,走廊两头已被护卫堵死。这些护卫不同寻常,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显然是精心训练的好手。
赵泓毫不犹豫地掷出手中酒坛,坛碎酒溅,众人怔神间,他拉过臻多宝撞向旁边槅扇。
木屑纷飞中,他们跌入一间书房。紫檀木书案,白玉笔架,多宝阁上珍玩琳琅满目。臻多宝眼尖,瞥见多宝阁上一处异常——几卷账本后似有暗格,锁孔形状奇特。
门外已被围住。赵泓软剑如虹,劈退率先冲入的护卫,剑尖点、刺、抹,招招凌厉。臻多宝趁机扑向多宝阁,却被两个护卫拦下。他顺手抄起青瓷花瓶砸碎,瓷片飞溅中,以伤换命,硬是杀到多宝阁前。
“拦住他!”王允尖叫,面色惨白。
更多护卫涌入,刀光剑影中,赵泓守住房门寸步不让。臻多宝摸索着暗格机关,指下触到细微凸起,用力一按——
暗格弹开,里面正是账册真本!绢面烫金,页角微卷,显是常被翻阅。
此时窗外传来号角声,开封府的巡夜兵正在附近。
王允面色惨白,突然夺过身旁护卫的弩箭,不是射向臻赵二人,而是直取那被擒的俘虏!
箭矢穿透窗纸,正中藏于栈桥下的俘虏咽喉。
灭口。
臻多宝已将账册塞入怀中,与赵泓对视一眼。后者突然挥剑斩向梁上灯笼,火苗窜起,瞬间引燃帘帷。
“走水了!”外面一片混乱。
二人趁乱撞窗而出,落入河中。账册贴身藏好,向着黑暗的水域游去。
背后,王宅的火光映红了汴京的夜空。呼喊声、救火声、兵刃交击声混成一片。
远处鼓楼传来三更鼓声,夜正深。
河水冰冷刺骨,臻多宝的伤口遇水更是剧痛难忍。赵泓一手揽住他,一手划水,向对岸暗处游去。岸上火把如龙,追兵已至河边。
“分开走。”臻多宝喘着气,“账册给你,我引开他们。”
赵泓斩钉截铁:“要活一起活。”他突然潜入水中,片刻后浮起,手中多了一根芦苇杆,“含住这个,潜水往下游去。三十息后,有一处废弃水门,我们在那会合。”
不等臻多宝反对,他已将芦苇杆塞入臻多宝口中,用力一推,自己则反向游去,故意弄出巨大水花。
“在那边!”岸上追兵果然被引开。
臻多宝含住芦管,潜入水中。黑暗的河水裹挟着他,伤口疼痛几乎让他昏厥。数到三十息,他奋力上浮,果然见一处半塌的水门,铁栅早已锈蚀断裂。
他挣扎着爬上岸,躲在阴影中喘息。不远处传来厮杀声,显然是赵泓与追兵交上了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臻多宝的心沉入谷底。正当他准备返回接应时,一个踉跄的身影跌入水门。
“世子!”臻多宝急扶住他。赵泓肩头中箭,鲜血染红半身,却还扯出个笑:“账册可安好?”
臻多宝点头,急忙为他处理伤口。箭簇深入骨,需尽快取出。
“不妨事。”赵泓按住他的手,“王允既敢灭口,必已警觉。需立即将账册呈送御前,迟则生变。”
“如何呈送?宫门已闭,且张副都知在宫内耳目众多...”
赵泓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雕龙刻凤,中间一个“晋”字:“回晋王府。父王素与张都不和,且掌皇城司部分职权,可直通御前。”
臻多宝愕然:“世子早就料到会有此局?”
赵泓苦笑:“此事容后再说。此刻须得快——咦?”他突然警醒,将臻多宝往后一推。
黑暗中,无数弩箭闪着寒光,对准了他们。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世子殿下,臻大人,真是让咱家好找啊。”
张副都知缓缓走出阴影,锦衣华服,面白无须,手中把玩着一串琥珀念珠。
“账册交出来,或可留个全尸。”
臻多宝与赵泓背靠背而立,手中兵刃紧握。夜色深沉,这场暗巷缚虎之行,远未到终局。
水门之内,杀气弥漫。张副都知身后的弩手们手指紧扣扳机,只待一声令下。
臻多宝感觉到赵泓靠在他背上的身体微微发颤,不仅是因失血,更是愤怒。晋王府世子何时受过这等威胁?
“张都知好大的胆子。”赵泓声音冷如寒冰,“连本王也敢动?”
张副都知轻笑,念珠在指间转动:“世子殿下说笑了。老奴只是追拿窃取军机要犯,恰巧撞见世子被贼人劫持...”他眼神阴冷,“若是乱箭之中误伤了世子,也只能叹一声时运不济了。”
臻多宝突然大笑:“好一个误伤!都知莫非忘了,晋王爷掌皇城司,你若动世子一根汗毛...”
“正是因此,才更不能让二位活着离开啊。”张副都知叹息般说道,手指微扬。
千钧一发之际,臻多宝猛地掷出怀中账册。绢本在空中散开,页页皆是人命关天的证据。
“接好了!”他大喝。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账册吸引。就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臻多宝已扯下腰间革囊,猛力掷向水面。革囊中装着他平日把玩的铁弹子,重重砸在水面上,溅起漫天水花。
“走!”他拉住赵泓,冲向水门另一侧。
弩箭破空而来,多数射空,但也有几支擦身而过。一支箭射中臻多宝肩头,他闷哼一声,速度却不减。
张副都知厉喝:“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臻多宝和赵泓钻出水门,眼前竟是汴京地下纵横交错的水道。这里本是前朝遗留的排水系统,如今成了三教九流的藏身之所。
“这边。”赵泓引路,显然对此地颇为熟悉。他在黑暗中步履稳健,左转右拐,很快将追兵的嘈杂声甩在身后。
最终他们停在一处干燥的洞窟中。赵泓点燃火折子,检查臻多宝肩头的箭伤。
“贯穿伤,不幸中的万幸。”他撕下衣襟为臻多宝包扎,“你方才扔出去的...”
“是厨房顺的菜单册子。”臻多宝咧嘴一笑,“真账册在这儿。”他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得严实的真账册,“跟您学的,声东击西。”
赵泓难得露出真切笑意:“好个臻多宝!”
简单处理伤口后,二人稍事休息。赵泓从暗处摸出个陶罐,倒出清水和干粮。
“世子常来此地?”臻多宝好奇地问。
赵泓眼神微暗:“少时顽劣,常与伴当在此玩捉迷藏。”他摩挲着洞壁上一处刻痕,“后来...后来他们都不在了。”
臻多宝明智地没有追问。王府深院,岂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休息片刻后,赵泓起身:“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沿着水道前行,终于从一处隐蔽出口钻出,眼前竟是晋王府后园。假山移回原处,完美掩盖了出口。
王府内灯火通明,侍卫见世子带伤归来,大惊失色。很快晋王爷匆匆赶来,见儿子伤势,面色铁青。
听完简要回禀,王爷立即吩咐心腹请御医,同时派人严守王府各处。
“账册给为父。”王爷伸手。
赵泓却将账册收回怀中:“父王,此事须得儿臣亲自面圣。”
王爷皱眉:“泓儿,你信不过为父?”
“儿臣不敢。”赵泓垂首,“只是此案牵扯太广,多一人知情多一分风险。父王不知,反而安全。”
王爷凝视儿子片刻,终于叹息:“你长大了。”转身吩咐,“备马车,安排入宫事宜。”
臻多宝在一旁默默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心中疑窦丛生。赵泓对父亲似乎有所保留,而王爷的表现也耐人寻味。
一个时辰后,他们已洗漱更衣,伤口经御医精心处理。赵泓换上一品世子朝服,臻多宝也着了从四品武官服制。马车悄然驶出王府,不是走向皇城,而是转往城南。
“不是要面圣?”臻多宝疑惑。
赵泓微微一笑:“这般时辰宫门早闭。咱们去见一个能夜叩宫门的人。”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前。门楣上无匾无牌,唯有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赵泓叩门三长两短,门悄然开启。小童引他们入内,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书房。
书房内,一位青衣文士正在灯下观棋。见他们来,也不起身,只道:“世子夜访,所为何事?”
赵泓躬身行礼:“求先生助我夜叩宫门,面圣呈紧急军情。”
文士抬眼,目光如电:“什么军情值得夜扰圣驾?”
赵泓取出账册:“军器监少监王允勾结内侍省张副都知,私卖军械与北辽。证据在此。”
文士终于起身,接过账册翻阅,面色渐沉。
“好大的胆子!”他合上账册,“你可知张副都知是圣上最信任的内侍之一?”
“正因如此,才须立即面圣。”赵泓道,“迟则生变。”
文士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我陪你走一遭。”
出得门来,臻多宝低声问:“这位是...”
“翰林学士承旨苏舜钦,圣上的启蒙老师,唯一可夜叩宫门之人。”赵泓解释道。
马车转向皇城,臻多宝心中稍安。然而就在接近宫门时,远处突然火把通明,一队禁军拦住去路。
“奉张都知命,今夜宫门已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为首的将领高声道。
苏学士掀帘而出:“放肆!本官有要事面圣,谁敢阻拦?”
将领拱手:“学士恕罪,都知有令,尤其是您和世子殿下,绝不能入宫。”
局势顿时紧张起来。张副都知显然已料到他们的行动,抢先一步控制了宫门。
臻多宝的手悄悄按上刀柄。赵泓却按住他,对苏学士低语几句。
苏学士点头,突然提高声音:“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再奏。回去!”
马车调头,臻多宝不解地看着赵泓。世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马车并未走远,而是在拐过街角后悄然停下。赵泓引他们从一处偏僻小巷步行,七拐八绕,竟来到皇城根下一处小院。
院内有个老太监正在扫地,见他们来,也不惊讶,只道:“世子来了。”
赵泓恭敬行礼:“劳烦李公公了。”
老太监点头,移开院中石磨,下面竟是一条暗道。
“此路直通大内,唯有历代晋王府世子知晓。”赵泓对臻多宝解释,“是太祖皇帝赐予初代晋王的殊荣,以防宫变时保全皇室血脉。”
暗道幽深,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终于见到光亮。出口处竟是御花园的一处假山。
时近四更,皇帝却仍在暖阁批阅奏章。内侍通报后,他们被引见。
年轻帝王听着禀报,面色越来越沉。当看完账册,他猛地一拍案几:“好个奴才!竟敢如此!”
立即有旨意传出:捉拿王允、张副都知一干人等,封锁军器监。
然而当御前侍卫赶到时,王允已在家中自缢,留下认罪书一份。张副都知则不知所踪,仿佛人间蒸发。
天将破晓,臻多宝和赵泓出得宫来。案件虽破,主犯之一却逃脱,许多疑问未解。
“王允死得太巧了。”臻多宝沉吟,“还有那张副都知,怎能逃得无影无踪?”
赵泓望向渐渐亮起的天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案子,恐怕还没完。”
突然,一枚冷箭破空而来,直取赵泓心口。臻多宝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世子,箭矢擦臂而过,钉在宫门上,箭尾颤动着,系着一缕金线——正是张副都知平日念珠上的装饰。
暗处,一个阴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世子殿下,咱们后会有期。”
臻多宝追出数步,但见晓色朦胧中,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赵泓扶起臻多宝,看他臂上新添的伤口,苦笑道:“又多一处伤。”
“无妨。”臻多宝望向箭射来的方向,“看来这位张都知,比我们想的还要难缠。”
晨光中,汴京城渐渐苏醒。而一场新的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