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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晨,是水汽晕染的画卷。天光尚未大亮,灰蓝色的薄雾便如轻纱般浮动在庭院上方,温柔地笼罩着黛瓦粉墙、蜿蜒回廊,还有那几株倚着白墙,正吐露紫霞般花串的虬劲老藤。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清冽的甜香,是饱吸了夜露的草木,在曦光微露时分悄然吐纳出的气息。庭院沉静,唯有檐角悬着的几串精巧铜铃,被这湿润的晨风无声地推搡着,偶尔发出细微如叹息的轻响,“叮——”,短暂得如同错觉,旋即又没入一片宁谧之中。

正房东侧的书斋门扉轻启。臻多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松花色素面夹棉袍子,身形清癯,比几年前似乎又清减了些,挺拔的脊背却未曾弯曲。岁月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痕。曾经浓密的须发,如今已如霜雪覆顶,在朦胧晨光里泛着银泽。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是深潭水色,明亮而温煦,目光扫过庭院时,像投入水面的暖阳,瞬间便驱散了周遭的清寒雾气。

他手中稳稳端着一只红泥小茶炉,炉口逸出几缕极淡的青烟,炭火隔着炉壁透出隐隐的暖意。步履无声,他走下两级青石台阶,来到廊下那张宽大的茶台旁。这张茶台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木质纹理早已被摩挲得油润发亮,如同上了包浆的古玉。他将茶炉轻轻搁在台面一角预留的位置上,又返身回屋,片刻后端出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白瓷茶罐,再添上一个注满清水的铜壶。动作从容不迫,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仿佛与这庭院、这晨光早已融为一体。

就在臻多宝专注于侍弄茶器之时,庭院西侧开阔的习武场上,清越的呼喝声陡然划破了寂静。那声音带着蓬勃的朝气,如同出鞘的利刃,将薄雾都震得微微漾开。

“哈!”

“嗬!”

场中身影翻飞。赵泓立于中央,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劲装,身姿挺拔如松。时光似乎格外眷顾他,虽也添了些风霜之色,眼角刻下几道笑纹,鬓角染上点点星白,但精神之矍铄,动作之矫健,更胜往昔。他手中持着一柄三尺余长的青竹刀,木色温润,竹节分明,此刻正化作一道凌厉的青影。

三个身形健硕的青年将他围在核心,呈犄角之势。他们动作迅捷,眼神锐利,配合默契,拳脚带起的风声清晰可闻,显然已得真传。赵泓身形如风中之柳,看似随竹刀轻摆,实则蕴含千钧之力。他并不硬接,竹刀或点或引,精准地粘、带、拨、挑,将那三股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牵引,使其相互掣肘。青年的拳脚每每在即将触及他衣角的瞬间,便被他手中那根看似轻飘飘的竹竿引向别处,力道落空,徒留劲风。

“阿骏!”赵泓一声清喝,目光如电扫向左侧那个出拳最是沉稳迅捷的青年。这青年正是当年那个在贼人面前瑟瑟发抖、却最终咬牙递出关键一刀的瘦弱小子。如今他身量拔高,肩宽背厚,眉宇间褪尽了怯懦,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听到师傅点名,他眼神一凝,配合着赵泓竹刀引导的方向,猛地沉肩跨步,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拳直捣中路,竟将另一个同伴逼得不得不侧身闪避。

“好!”赵泓朗声赞道,眼中笑意灿然。竹刀顺势在阿骏肩头轻轻一拍,如同嘉许。这一拍看似随意,却让阿骏前冲的势头瞬间止住,脚步生根般稳稳钉在原地。

“记住,劲力流转,如江河水势,堵不如疏,分而化之,方能借力打力!”赵泓的声音洪亮,在清晨的庭院里回荡。他手腕一抖,竹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倏然收回身侧,动作干净利落,那青竹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都歇口气!”

几个青年收势站定,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都洋溢着畅快和敬服的笑意。阿骏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汗,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廊下那道沉静的身影,恰好臻多宝也正含笑望来。阿骏立刻挺直了腰背,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无声地传递着问候。臻多宝微微颔首,眼神温和依旧。

“吱呀——”

书斋隔壁那扇小巧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初醒的懵懂和孩童特有的好奇,滴溜溜地转动着,先是被武场上蓬勃的热力吸引,随即又落在廊下臻多宝煮茶的背影上。犹豫了片刻,小家伙像只警惕又灵动的小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觉的素白小褂。他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靠近茶台,目光完全被臻多宝面前摊开的几件物事攫住了。

那是一块色泽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白玉佩,一方青中带翠的山水玉镇纸,还有一只小巧玲珑、形态毕肖的玉蝉,通体透出淡淡的黄褐色,仿佛沾染了泥土的芬芳。

臻多宝早已察觉身后细微的动静,却只作不知,依旧专注地用一块细软的麂皮,轻柔地擦拭着那只黄玉蝉。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处因常年摩挲金石玉器而略显粗粝,但动作却极其温柔,指尖拂过玉蝉微张的薄翼、圆润的头部和微微拱起的脊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师父?”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又软又糯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响起。

臻多宝这才缓缓转过头,眼中笑意加深,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小石头,醒了?”

被唤作小石头的孩子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只玉蝉:“师父,您在擦什么呀?这小虫子,真好看!”他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碰触。

“这是玉蝉,”臻多宝的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秘密,“不是真的虫子,是古人用美玉,依照蝉的模样雕琢出来的。”

他轻轻捏起那只不过寸许长的玉蝉,托在掌心,递到小石头眼前,让他看得更真切些。“你看这翅膀,薄得像能透光。这身子,圆鼓鼓的,多饱满。古人为什么喜欢雕蝉呢?因为它住在高高的树上,只饮清亮的露水,干干净净,不沾尘埃。它还能在地下蛰伏多年,一朝破土,飞上高枝,鸣唱一夏。这品性,高洁得很呐。”

小石头听得入了神,小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惊奇。他伸出小小的食指,极其小心地在玉蝉光滑的背上轻轻点了一下,又飞快地缩回手,仿佛怕惊扰了它。

“凉的!”他小声惊呼,随即又疑惑地歪着头,“师父,它在地下埋着的时候,会冷吗?会……会疼吗?”

孩子稚气的发问带着未经尘世沾染的天真,臻多宝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更深,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平静湖面漾开的涟漪。他放下玉蝉,拿起那块羊脂白玉佩,放在小石头摊开的小小掌心里。

“来,摸摸这块玉。”玉佩入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体温相融的暖意。小石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感觉到了么?这温润,就是玉的根性,也是玉的第一德。”臻多宝的声音低沉舒缓,如同在吟诵古老的歌谣,“古人说啊,玉有九德。这温润,是仁德,像君子待人,温和宽厚;这质地缜密坚实,是智德,表里如一,心思清明;这棱角分明却不伤人,是义德,守规矩,有原则;它垂坠向下,是礼德,谦逊恭敬;敲击它,声音清越悠扬,传得很远,是乐德,是天地间美好的声音;它的瑕疵不会掩盖本身的美,忠德也;光彩由内而外自然流露,是信德;它气如白虹,直贯苍穹,是天德;它蕴含山川的精魄,是地德;它更是天下美德的象征,是道德。”

小石头听得似懂非懂,小手紧紧攥着那块温润的玉佩,只觉得那柔和的光泽和师父娓娓道来的声音一样,让他心里暖洋洋的,安稳得很。他懵懂地点头,只觉得那“仁德”、“温润”几个词,像是小小的种子,轻轻落在了心田松软的土壤上。

廊下茶烟袅袅,茶炉上的铜壶嘴开始冒出缕缕白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水将沸了。臻多宝收回玉佩,将玉蝉和镇纸也仔细收拢到茶台内侧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他提起铜壶,滚水注入青瓷盖碗,瞬间,一股清幽高雅的兰香混合着清冽的茶气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将廊下这一方天地笼罩其中。

这股奇异的茶香,仿佛带着穿透力,悠悠荡荡,飘向了西边的习武场。

刚刚接过同伴递来的汗巾、正在擦拭额角的阿骏,鼻翼下意识地翕动了几下。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廊下茶烟升起的方向,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粹的欢喜,大声招呼同伴:“嘿!是师父的‘春涧兰’!水开了!”

几个青年闻声,眼睛都亮了起来,方才习武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纷纷凑到水井旁,就着冰凉的井水胡乱冲洗了手脸,便迫不及待地朝回廊这边快步走来。赵泓走在最后,看着这群瞬间从矫健猎豹变成馋嘴小豹子的徒弟们,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止不住的笑意。他也走到井边,掬起一捧清冽的井水泼在脸上,激得精神一振,这才大步跟上。

廊下的空间因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到来,顿时热闹鲜活起来。小石头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这些高大健硕的师兄们,下意识地往臻多宝身边缩了缩。臻多宝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都坐吧。”臻多宝的声音温和地盖过年轻人的喧嚷。他提起铜壶,娴熟地温杯烫盏,动作行云流水。青瓷盖碗再次注入滚水,那幽兰般的茶香愈发浓郁醉人。茶汤倾入公道杯,再分入几个小小的品茗杯,汤色是清澈明亮的黄绿,宛如初春最鲜嫩的柳芽。

阿骏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满脸陶醉:“就是这个味儿!隔一年再喝,更香了!”他小心地啜饮一口,滚热的茶汤滑过喉咙,熨帖得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其他几个青年也各自捧杯,或细细品味,或一饮而尽,廊下响起一片惬意的唏嘘声。

赵泓也接过臻多宝递来的茶杯,却不急着喝。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小匣子微开的缝隙上,那只黄玉蝉安静地躺在里面。他眼神微微一动,似有无数光影掠过,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暖意。他端起杯,慢慢啜饮着,目光却穿过袅袅茶烟,望向庭院中那几株在春风里舒展着新叶的树木,新绿在阳光下仿佛透明。

“小石头,”赵泓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打破了片刻的宁静,“看见你师父匣子里那只小玉蝉了么?”

小石头正捧着属于自己的小茶杯,学着师兄们的样子小口啜饮,被滚热的茶汤烫得直吐舌头。听到赵泓问话,他连忙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嗯!师父说,是古人雕的!只喝露水!高洁!”

赵泓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廊上的铜铃又轻响了一下。“说得好!高洁!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看向臻多宝,“你师父还没告诉你,这小东西,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救命恩人?”小石头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看赵泓,又看看臻多宝,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几个青年也停止了交谈,好奇地看向赵泓,显然连他们也不完全知晓这玉蝉的过往。

臻多宝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他没有阻止赵泓,只是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目光低垂,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仿佛透过那清澈的茶汤,看到了久远时光深处泛起的涟漪。

赵泓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郑重:“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节,可比现在乱得多。师父带着一批顶顶贵重的古玉,回咱们这‘聚珍阁’。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引来了一伙心狠手辣、专盯着珍宝下手的强人,叫‘黑煞’的。”

“黑煞?”阿骏低声重复,眉头紧紧锁起。他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凶戾气息,曾让整个行当风声鹤唳。

“对,就是他们。”赵泓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锋,“那晚,月黑风高。他们趁着夜色,直接闯进了店里,见人就伤,逢物就砸,凶神恶煞,一心要夺走那批玉器。”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紧张凝重的脸,“那时店里人手远不如现在,能顶事的更少。场面混乱极了,刀光剑影,喊杀声一片。师父为了护住东西,也为了保护店里的人,被他们逼到了墙角……”

小石头听得小脸发白,小手紧紧攥住了臻多宝的袍角,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师父不受伤害。

赵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身临其境的紧迫感:“有个领头的贼人,满脸横肉,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他瞅准师父一个破绽,手里那把淬了毒、闪着蓝汪汪寒光的匕首,就这么悄无声息,又狠又快,直直朝着师父的心口捅过来!太快了!快得连师父自己都来不及完全躲开!”

廊下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茶炉里炭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赵泓身上,连小石头都忘了害怕,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赵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昂,“师父怀里揣着的,就是这只玉蝉!那贼人的匕首,‘噗’的一声,没刺中心口,却狠狠扎在了这块硬邦邦的玉蝉上!”

他伸手,指向臻多宝身侧那个紫檀木匣子,仿佛重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咔嚓!”赵泓模仿着玉器碎裂的脆响,“玉蝉替他受了这一刀!当场就碎成了好几块!但那力道也被阻了一阻,匕首尖只划破了师父胸口的皮肉,没能要命!就是这一阻的功夫,给了我们冲过去救援的机会!”

赵泓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他端起茶杯,将已经微凉的茶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如同咽下那段惊险的岁月。

“后来呢?后来呢?”小石头急切地追问,小手摇着臻多宝的胳膊。

臻多宝轻轻握住小石头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黄玉蝉,将它轻轻放在光滑的茶台中央。

玉蝉静静地卧在那里,在午后渐强的阳光下,通体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然而,一道深刻的、斜贯整个背部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清晰地烙印在它身上。裂纹边缘的玉质已经过极其精妙的手艺重新弥合,打磨得异常光滑,与周围的玉肉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那道痕迹本身,却如同凝固的惊雷,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承受过的致命一击。

小石头屏住呼吸,凑近了仔细看,小脸上满是敬畏和心疼。几个青年也围拢过来,阿骏更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过那道被修复的裂痕,指尖感受到那异常光滑的触感,眼神复杂。

“碎了,还能再拼好?”小石头仰起脸,声音带着不可思议。

“嗯。”臻多宝低低应了一声,指尖也轻轻抚过那道裂痕,动作带着无限的怜惜。“碎成了三块。后来……用了很长时间,一点点寻访能工巧匠,用最细的金丝,最好的鱼鳔胶,才勉强把它‘缝’了起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日子,这院子空荡荡的,人也少。外面风声紧,生意也难做。有时夜里惊醒,觉得寒气像针,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他的目光投向庭院一角那株苍劲的老梅树,如今正是绿叶满枝,生机勃勃。“最难熬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放在灯下,对着这道疤,一遍遍地看。看着看着,就想起它替我挡下的那一刀,想起那些没熬过去的人……”他顿了顿,声音里沉淀着厚重的过往,“也想起,玉碎了,只要魂还在,总能想办法再聚起来。人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总得往前看,一步一步地走。”

廊下再次安静下来。茶烟依旧袅袅,兰香清幽,但空气中仿佛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是岁月熬煮出的苦涩与坚韧。阿骏和几个青年都沉默着,他们虽未亲历那场劫难,但“聚珍阁”从风雨飘摇中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安宁,个中艰辛,他们也能想象一二。赵泓看着臻多宝,眼神深沉,满是无声的敬重与了然。

“师父……”小石头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玉蝉冰冷的翅膀,又飞快地缩回手,仰起小脸,清澈的眼底映着玉蝉和师父的身影,懵懂地问,“那……它碎了,疼不疼啊?现在……还疼吗?”

这稚气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臻多宝注视着那玉蝉上蜿蜒的金痕,那痕迹在阳光下流淌着奇异的光泽,仿佛凝固的火焰,又似愈合的誓言。他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庭中草木的清气混合着温热的茶烟沁入肺腑。他抬眼,目光越过小石头乌黑的发顶,落向庭院深处。

那几株新移来的桃李,枝头缀满了细密的花苞,在午后的暖风里微微颤动,蓄势待发。粉白深红,如同天边揉碎的云霞不小心跌落枝头。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穿过新发的嫩叶,筛落一地流动跳跃的光斑,明暗交织,像一首无声流淌的春日诗篇。

“疼?”臻多宝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只承载了太多故事的玉蝉上,指尖沿着那道金丝修补的裂痕,极其缓慢地、珍重地描摹着。“玉有玉魄。碎了,自然痛彻心扉。但你看它,”他的指尖停留在金痕最亮处,“这伤处,经了火,熬了时光,如今是不是比旁的地方,更温润?更亮?”

小石头似懂非懂,但用力地点着头。那金痕在阳光下,确实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将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内在的辉光。

“岁月煎熬啊,”臻多宝的声音如同叹息,又带着奇异的释然,目光转向赵泓,“就像这江南的春水,看着无声无息,底下却是日夜奔流,煎熬着光阴这杯茶。熬得久了,熬得透了,那些扎人的棱角、刺心的碎片,反倒慢慢沉下去,留下来的,就是这……”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目光扫过廊下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扫过庭院里蓬勃的新绿,最终落回茶台上那杯清澈温润的茶汤,“就是这最厚实、最安稳的滋味。”

赵泓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凑到唇边,却没有喝。他迎着臻多宝的目光,那爽朗惯了的脸上,此刻也沉淀着一种深沉的领悟。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如同拨开乌云的阳光,带着豁达与力量,声音洪亮地接道:

“熬得好!熬得透!好茶不怕晚,人亦如此!”他手腕一抬,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那熬煮过后的醇厚岁月,豪气干云,“熬过刀兵,熬过寒夜,熬过破碎离散,这滋味,才真正沉得下来,稳得住!才够劲道!”

他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像投入湖心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强烈的回响。阿骏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接口:“赵师父说得对!咱们聚珍阁,可不就是这么熬出来的!”他看向臻多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敬仰,“当年那场大火,贼人抢掠,要不是师父您稳得住,带着大家一块儿熬,一块儿拼,哪还有咱们今天这安稳院子,这满庭的花香!”他越说越激动,脸膛都泛起了红晕。

“是啊是啊!”旁边几个青年也纷纷附和,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庆幸交织的激动,“那会儿真是……天都塌了似的!多亏了师父和赵师父!”

廊下的气氛被赵泓一句话点燃,从方才的沉凝转为一种劫后余生、苦尽甘来的热烈。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昂情绪感染,小脸也兴奋得红扑扑的,看看这个师兄,又看看那个师兄,虽然懵懂,却也感受到那股澎湃的力量。他下意识地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茶台上那只安静伏着的玉蝉,这一次,停留的时间久了一些,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意。

臻多宝看着眼前这群情激昂的年轻人,看着小石头懵懂好奇的小脸,再看看赵泓那豪迈的笑容,听着他们热烈的话语,心中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仿佛被这暖融融的春意彻底熨帖抚平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地下奔涌的温泉,带着沉淀后的力量,缓缓注满四肢百骸,冲散了最后一丝旧日的寒意与沉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提起那把一直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壶嘴轻倾,滚烫的开水注入早已空了的盖碗,再次唤醒沉睡的茶叶。更浓郁、更醇厚的兰香轰然腾起,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木质甘甜,瞬间弥漫了整个回廊,霸道地将方才所有的激动与感慨都温柔地包裹、沉淀下来。那香气,带着阳光晒透的暖意,带着泥土深处的芬芳,带着岁月熬煮后的沉静力量,氤氲不散,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与新生。

夕阳熔金,将最后一抹浓烈而温柔的橘红色泼洒在庭院里。黛瓦被镀上暖金,粉墙映着霞光,新绿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无数只小手,在无声地承接这来自天际的馈赠。白昼的喧嚣渐渐沉淀,暮色温柔地四合,如同巨大的、温暖的羽翼,将整个“聚珍阁”轻轻拢住。

廊下的茶台已经收拾清爽。臻多宝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书斋,而是让人搬来一张宽大的藤编圈椅,安放在回廊视野最开阔处。他舒展开有些僵硬的筋骨,缓缓坐了进去,椅身发出细微而舒适的“吱呀”声。他微微后仰,目光沉静地投向庭院。赵泓也拖了张条凳过来,随意地坐在他斜侧方,姿态放松,同样望着这片被暮色浸染的安宁天地。

小石头被这静谧美好的气氛感染,像只雀跃的小鸟,噔噔噔跑回自己屋里,片刻后又噔噔噔跑回来,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样东西——一把小小的、半旧的曲颈琵琶。紫檀木的背板在夕照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有些吃力地把琵琶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自己也爬上去坐好,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神情无比认真。

他深吸一口气,稚嫩的手指带着初学者的生涩,小心翼翼地拨动了最细的那根子弦。

“铮……”

一个清越的单音骤然跳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雏鸟第一次尝试振翅,划破了暮色的寂静。这声音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突兀,却带着一种新生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阿骏正靠着廊柱,看着小师弟笨拙却认真的模样,眼中漾起温暖的笑意。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厢房。很快,他手里拿着一支打磨得光滑油亮的竹笛走了回来。他随意地倚在廊柱旁,将竹笛横在唇边。

“呜——”

一声低徊悠长、带着山林雾气的笛音响起,如同温柔的晚风,悄然接住了那琵琶弦上略显孤单的清音。笛音醇厚、圆润,带着青年人的蓬勃底气,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瞬间为那单薄的琵琶音铺开了一片辽远深沉的背景。

小石头听到笛声,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阿骏师兄鼓励的眼神,小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不再犹豫,手指虽然依旧生涩,却多了几分勇气和节奏感,开始尝试着拨动琴弦。叮叮咚咚,几个简单的音符跳跃而出,虽然不成调,却充满了孩童的赤诚与欢喜。

笛音随即应和,如同林间潺潺的溪流,时而低语,时而欢腾,巧妙地引领、包裹着那稚嫩的琵琶声。笛是醇厚的底色,琵琶是跃动的光点,一唱一和,在这暮色四合的小院里交织缠绕。

晚风似乎也被这乐声吸引,变得更加轻柔。它拂过廊下悬挂的铜铃,铃舌轻晃,发出几声清脆空灵的“叮当”,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笛声与琵琶的间隙,如同散落的星辰。风掠过庭院中蓬勃的新叶,满树嫩绿的叶片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掌,在暖风中齐刷刷地、欢快地摇曳起来,发出细碎连绵的“簌簌”声响,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和鸣。

笛声悠扬,琵琶清越,铜铃叮当,新叶簌簌……各种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并非名家演奏的华章,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蓬勃的生命力,在这小小的庭院上空盘旋、升腾。

臻多宝静静地坐在藤椅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夕阳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涂抹在他霜染的鬓角、深刻的皱纹上,如同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微微合上眼,又缓缓睁开,目光投向庭院。

目光所及,是赵泓放松的侧影,是阿骏专注吹笛时鼓起的腮帮,是其他几个青年或倚或坐、含笑聆听的惬意姿态,是美人靠上那个小小的、努力拨弄琴弦、小脸在霞光里红扑扑的身影。

茶炉早已撤去,但那清雅悠长的兰花香韵,似乎早已沁入每一寸木头,每一缕空气,并未消散,反而在这暮色与乐声里,变得更加幽微、深长。这无形的茶烟,袅袅萦绕,连接着过去与当下,无声地流淌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臻多宝的视线缓缓扫过这一切——历经劫难修复如初的庭院,并肩走过风雨的故友,茁壮成长的后辈,懵懂初学的稚子,还有那在风中欢歌的新绿……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茶台空处,仿佛那只承载了破碎与重生的黄玉蝉依旧静静卧在那里。耳边是琵琶弦动、笛声悠扬、新叶簌簌的天籁交织。

他微微侧过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又带着穿透岁月的澄澈,清晰地送入身旁赵泓的耳中,也仿佛是对这满庭芳华、这无声流淌的光阴,最深的告白:

“此间至味……”他顿了顿,唇角漾开一个极淡、却无比舒展满足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便是这无声熬煮的光阴啊。”

暮色温柔,庭院如画。茶烟无形,琴音未绝,新叶在暖风里簌簌轻响,合奏着一曲名为“静好”的永恒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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