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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起来。

起初是试探的沙沙声,细碎地敲在庭院里新绿的叶子上,又很快连成一片绵密温柔的网,笼罩着小小的院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腥气,混合着草木湿润的清气,沉甸甸地往下坠。天色沉郁,是一种均匀的、水溶溶的灰白,将远处山峦的轮廓都洇得模糊了。

廊下,一张宽大的藤榻铺着厚厚的绒毯。臻多宝斜倚在榻上,瘦削的身体陷在柔软的织物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肩上搭着件半旧的靛青色细棉袍子,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蕴着沉静温润的光,专注地落在手中捧着的一件器物上。

那是一枚宋代的汝窑天青釉瓷洗。器形小巧而饱满,线条圆润内敛。釉色纯净得惊人,仿佛截取了一角最澄澈的初春雨后天空,凝固在瓷胎之上。釉层极薄,却莹润如玉,在廊下幽暗的光线里,隐隐流转着一种内敛的、水波般的光泽。雨水沿着屋檐滑落,在廊前织成一道晶莹的帘幕,那清泠泠的雨声,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赵泓就坐在藤榻旁的一张矮凳上。他身上是一件家常的深灰色麻布短衫,宽阔的肩膀卸去了昔日战甲的重负,显出几分难得的松弛。他手里正剥着几颗新炒的南瓜子,剥出的仁儿白白胖胖,积攒在小碟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却时不时从南瓜子上抬起,掠过那枚天青釉洗,最终落在臻多宝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更珍贵的、易碎的瓷器。

“听,”臻多宝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雨声营造的静谧,声音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低弱气韵,却像雨滴落入深潭,清晰而温柔。他没有抬头,指尖极其小心地沿着瓷洗温润的口沿轻轻划过,如同抚过爱人沉睡的眉骨。

“这雨声,滴在瓦上,落在泥里,敲在石阶……千百年来,其实都没变过。”他的指尖停留在瓷洗内壁,那里积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映着廊外灰白的天色,如同微缩的池塘。“可听在古人耳中,落在古物上,又成了另一番光景。”

赵泓停下了剥瓜子的动作,将盛着瓜仁的小碟往臻多宝手边推近了些,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温和:“怎么说?”

臻多宝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依旧凝在瓷洗那变幻莫测的天青色上。“譬如这‘雨过天青’。”他顿了顿,似乎要凝聚些力气,声音也略略提高了一分,“这釉色……是窑工向老天爷赌来的。”

“赌?”赵泓的眉峰轻轻一挑,带着一丝好奇。

“嗯,一场豪赌。”臻多宝的手指在瓷洗上空虚虚地画了个圈,“‘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相传是宋徽宗赵佶御批的汝窑烧造旨意。帝王金口玉言,轻飘飘一句‘雨过天青’,却要窑工拿命去搏。”

他微微侧过脸,看向廊外迷蒙的雨幕,眼神有些悠远。“烧瓷,本就是‘十窑九不成’。而这天青色,更是难上加难。火候差一丝,釉料配比偏一分,窑内气氛浊一点……出来的便不是这澄澈如洗的晴空之色,而是青中泛黄,或是灰暗浑浊,成了次品、废品。一窑心血,尽付东流是常事。多少窑工守着窑口,望眼欲穿,等那开窑的一刻,等一场决定生死的‘雨过天晴’。”

廊下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些。赵泓的目光也落在那枚小小的瓷洗上,釉色在雨光映衬下显得愈发空灵深邃。

“开窑的那一刻,便是他们与老天爷对赌揭盅的时刻。赌赢了,便是这‘千峰翠色’的绝世名品,贡入宫廷,名垂青史;赌输了……”臻多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便是倾家荡产,甚至……搭上性命。这釉色,哪里是烧出来的?分明是窑工的心血、性命,再加上那一点点不可捉摸的天意,熔炼在一处,才侥幸得了这么一点‘天青’。”

他轻轻抚摸着瓷洗冰凉的釉面,指尖感受着那跨越千年传递而来的温润与脆弱。“所以,每一次看到这雨过天青,便觉得它承载的,不只是美,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向天争命的孤勇。它静默无言,却比任何喧嚣都更有分量。”

赵泓静静地听着,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眼前的人,苍白脆弱,仿佛廊外被雨水打湿的梨花,可当他谈起这些历经沧桑的古物时,那沉静的眼眸深处却燃着一簇专注而坚韧的火苗,足以穿透岁月的尘埃,照亮那些湮没的往事。这火苗,比任何战场上的烽烟都更令他心折,更值得他用余生去守护。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价值连城的瓷洗,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拂去臻多宝脸颊旁被微风吹落的一缕柔软发丝。

“赌赢了,”赵泓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在雨声中异常清晰,目光从臻多宝脸上移开,投向廊外雨幕笼罩的庭院一角,“便似你我的缘分。”

臻多宝微微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抹极淡的、几不可见的红,如同雪地上映了霞光。他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瓷洗冰凉的边缘。廊外的雨,似乎也温柔了几分。

雨势渐小,由绵密转为疏落。檐角滴下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嗒、嗒”声,像是某种舒缓的节拍。

“雨小了。”赵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廊下投下安稳的影子。他活动了一下肩颈,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那是久经沙场留下的印记。“我去把那株石榴挪个地方,日头太烈,怕晒着它。”他指了指庭院东墙根下,那里有一株才种下不久的小石榴树苗,枝叶稀疏,在细雨中显得格外伶仃。

臻多宝的目光追随着他,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担忧:“刚下过雨,地还湿着,滑。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天彻底放晴了再说?”

“无妨。”赵泓已弯腰拿起倚在廊柱旁的铁锹,锹头沾着新鲜的湿泥。他回头,对臻多宝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眼神沉稳如磐石,“这点湿滑,算不得什么。趁土松软,挪起来反而省力,伤不着根。”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军人的笃定和利落,却又透着只为眼前人而生的耐心。

他大步走入细密的雨丝中,深灰色的麻布衣衫很快洇出更深的颜色,贴在宽阔的脊背上。他没有打伞,任由微凉的雨点拂过脸颊。臻多宝倚在榻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庭院里忙碌的身影。赵泓走到东墙根下,先是用铁锹小心地在石榴苗周围画了一个大圈,然后俯下身,双手插入湿漉漉的泥土中,动作熟稔而轻柔,全然不似那双曾握惯冰冷兵刃、斩杀无数的手。

雨丝如雾,沾湿了他额角的发,又顺着他刚毅的侧脸轮廓滑下。他专注地挖着土,手臂肌肉在薄衫下显出流畅的线条,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泥土被小心地掘开,露出盘结交错的细白根须。赵泓的动作更轻缓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他用手一点点拨开根须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将整个根团捧了出来,裹着湿润的护根土。

然后,他抱着那株带着泥土芬芳的石榴苗,走向庭院西侧一片光线稍柔和、靠近一丛翠竹的角落。那里已挖好一个大小合适的土坑。他先将树苗端正地放入坑中,接着用铁锹回填泥土,再用脚轻轻踏实。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最后,他提来半桶清水,缓缓浇灌在树苗根部,水流无声地渗入泥土。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隔着疏落的雨帘,望向廊下。看到臻多宝依旧倚在那里,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赵泓的嘴角便向上弯起一个踏实的弧度,像雨后天边初露的云隙阳光。他扛起铁锹,大步走回廊下。

“好了,”他放下工具,声音带着轻微的气喘,却满是轻松,“这下它就能好好长了。”

臻多宝的目光在他沾满泥点的手和裤脚上停留片刻,又移向那株在雨中显得格外鲜嫩的石榴树苗,轻声道:“你倒比侍弄刀剑还上心。”

“刀剑是杀伐,”赵泓在矮凳上重新坐下,拿起布巾随意擦了擦手,目光落在臻多宝苍白的脸上,语气沉缓而郑重,“这树,是生机。待它长成,开花时红得像火,结果时籽粒饱满,看着就热闹、欢喜。”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柔了几分,像是在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等它再长高些,枝叶繁茂,正好能替你遮一遮西晒的日头。你坐在这廊下,看书、赏瓷,也能更舒坦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探向臻多宝放在绒毯上的手。臻多宝的手总是微凉,即使在春夏之交。赵泓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去,轻轻握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凉意。他的掌心粗糙,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厚茧,也带着方才泥土的微湿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稳。

“记得我初来时,”臻多宝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暖意,目光有些悠远地望向庭院中那株小小的石榴树,声音轻得像叹息,“这院子光秃秃的,只有几丛半死不活的杂草。如今……倒真像个家了。” 他的指尖在赵泓温热的掌心里无意识地蜷了蜷,像是汲取着力量。

赵泓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没有说话。廊外,雨丝如织,无声地滋润着庭院里的一切。那株新移栽的石榴树苗,细嫩的枝叶在微雨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应和着这份静默的温情与期许。时光,就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掌心相贴的暖意里,缓缓流淌。

暮色四合,雨彻底停了。饱吸了水汽的云层散开,西天竟透出几缕瑰丽的霞光,将庭院里湿漉漉的枝叶和青石板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清新得醉人。

厨房里飘出米粥特有的、温暖的谷物香气,混合着几样清淡小菜的鲜香,丝丝缕缕,诱人垂涎。赵泓端着个朱漆托盘走进东厢房。托盘里是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粥,一碟碧绿脆嫩的清炒菜心,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丝,还有一只盛着深褐色药汁的青瓷碗,苦涩的气味固执地从中弥漫开来,与食物的香气格格不入。

这间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清爽。临窗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件待修的瓷器碎片和细小的工具,被一方素净的细棉布覆盖着。靠墙是多宝格,错落有致地陈列着一些修复好的小件瓷器、玉器,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温润幽光。另一侧则是一张简朴的架子床。

臻多宝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细棉寝衣,外面松松罩着件同色的厚绒袍子,正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两个厚厚的软枕。烛光映着他苍白的面容,白日里那点因专注古物而焕发出的光彩似乎又被疲惫覆盖了,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更明显了些。他手里拿着一卷薄薄的旧书,书页泛黄,纸角微卷,却看得并不专注,目光有些虚浮地落在书页上,直到赵泓进来,才缓缓抬起眼。

“吃饭了。”赵泓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声音放得很轻。他先端起那碗热腾腾的白粥,用瓷勺搅了搅,舀起一勺,放在唇边仔细地吹了吹,才递到臻多宝唇边,动作熟稔自然,仿佛已重复过千百遍。

臻多宝顺从地微微张口,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来些许暖意。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赵泓便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间或夹些菜心或酱瓜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以及烛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哔剥声。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赵泓放下粥碗,目光转向旁边那碗颜色深浓的药汁。苦涩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他端起药碗,入手温热,便递了过去。

臻多宝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地接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他深吸了一口气,像要完成一件极其艰难的任务,然后闭了闭眼,仰起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呛咳,瘦弱的肩膀随之颤抖,苍白的脸颊也因这剧烈的咳嗽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咳咳……咳……”他弯下腰,用手紧紧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子像秋风中的芦苇般摇晃。

赵泓立刻倾身向前,一手稳稳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在他清瘦嶙峋的脊背上力道适中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的掌心宽厚温热,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着力量。另一只手则迅速拿起小几上的温水杯,递到臻多宝唇边。

“慢点,别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在咳嗽的间隙响起,“喝口水,压一压。”

剧烈的咳嗽终于慢慢平息下来。臻多宝喘息着,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靠在软枕上,胸口仍在微微起伏。赵泓用干净的软巾,极其轻柔地拭去他咳得湿润的眼角和唇边残留的药渍。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拂过他下颌的线条,感受到那皮肤下的骨骼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惊。

喘息稍定,臻多宝抬起眼,望着赵泓。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复杂的光,混合着疲惫、依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自嘲的悲凉。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因方才的咳嗽而显得更加嘶哑虚弱,像被砂纸磨过:

“值得么?”他问,目光直直地望进赵泓的眼底,“用你半生搏来的功名、沙场上的赫赫威风……换我这一个时时离不得药罐子的病秧子?”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像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寂静的房间里,“守着这方寸之地,日日熬药喂饭,听我咳得喘不上气……值得么?”

赵泓的手还停在臻多宝的颊边。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人。那目光沉静如深潭,却又蕴藏着炽热如熔岩般的情感。他收回手,站起身,走到靠墙的多宝格前。烛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

他伸出手,从格中一个显眼的位置,取下一件器物。那是一只南宋龙泉窑的青瓷莲瓣碗。碗身线条优雅流畅,通体覆盖着莹润的粉青色厚釉,宛如一汪凝固的春水。然而,一道清晰而深刻的裂痕,斜斜贯穿了大半个碗壁,从口沿直到底足,如同美人脸上的一道伤疤。但这道裂痕并未宣告它的终结,反而成了一种独特印记的起点——沿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被人用一种极其精巧的技艺,用大漆黏合后,再以纤细如发丝的金粉,细细描绘、填充。金色的线条沿着裂缝蜿蜒伸展,在温润如玉的青釉底色上,形成一道璀璨而坚韧的脉络,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赋予它一种浴火重生、残缺却更显珍贵的奇异光华。

赵泓捧着这只金缮过的莲瓣碗,走回床边。烛光下,青釉温润内敛,金线流光溢彩,那道裂痕被黄金温柔地拥抱、修饰,竟成了整件器物上最引人注目的、充满生命力的所在。

他将碗轻轻放在臻多宝的膝头,指尖点了点那道金线描绘的裂痕,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和尘埃的、磐石般的坚定:

“你看这金缮修补的裂痕——”他的目光从碗上抬起,再次落在臻多宝苍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而温柔,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星光,“残破处生出的光,才是人间至宝。”

臻多宝的目光倏然凝固在膝头的瓷碗上。那道金线在烛火下流淌着温暖而坚韧的光泽,与碗身沉静的粉青色交相辉映。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颤抖,轻轻触碰上那道温热的金痕。冰冷的瓷器,滚烫的金线,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传递到指尖。

他抬起头,望向赵泓。那双总是蕴着沉静古意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烛火,也映着赵泓沉稳如山岳的身影。眼波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冲撞,仿佛沉寂多年的深潭被投入了巨石。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凝结在长长的睫毛上,将坠未坠。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所有的疑问、自怜、悲凉,都在那道璀璨的金痕和赵泓沉静的目光里,被无声地击碎、消融。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瘦削的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抽动起来,无声的泪水终于决堤,从指缝间悄然渗出,洇湿了月白色的寝衣袖子。

赵泓没有阻止,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重新在床沿坐下,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坚实温热的胸膛上。他的下巴轻轻抵着臻多宝柔软的发顶,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极其缓慢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归家的孩子。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臻多宝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窗外,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院落,白日里新移栽的石榴树苗在微风中舒展着稚嫩的叶片,仿佛也在无声地汲取着这份沉静的力量。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虫鸣都清晰起来,臻多宝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放松下来,抽泣声也渐渐止息。他依旧靠在赵泓怀里,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从赵泓胸前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我今日看那石榴苗,枝丫间……好像……冒了颗小小的芽苞……”

“嗯,”赵泓应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哄着倦鸟归巢,“我看见了。小小的,嫩绿嫩绿的。” 他抱着臻多宝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下巴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带着无限的珍重,“等它开花,定是红得似火。到时候,我折最好的一枝,给你插瓶。”

臻多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脸依旧埋着,含糊地“嗯”了一声。倦意如同温柔的潮水,裹挟着白日里积攒的情绪和方才的宣泄,沉沉地涌了上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身体的虚弱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靠在赵泓温暖安稳的怀抱里,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赵泓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重量慢慢沉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他低下头,借着烛光,看到臻多宝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贴在眼睑下,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安宁的弧度,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直到确认怀中的人彻底睡熟。才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他缓缓放平在枕头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去了大半,烛泪堆叠,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赵泓没有吹熄蜡烛,只是将烛台移得稍远了些。他坐在床沿,就着这昏暗而温暖的光线,静静地看着臻多宝沉睡的容颜。白日里的苍白在昏黄光晕下似乎柔和了些许,眉头舒展,呼吸轻浅而平稳。只有那微蹙的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如同被风雨侵袭过的花瓣上留下的折痕。

夜,深沉而寂静。窗外偶尔传来一声虫鸣,或是风拂过新栽石榴树叶的轻微沙响。赵泓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臻多宝微蹙的眉心,像是要抚平那无形的褶皱。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最深的水流最静,”他凝视着沉睡的人,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只有他自己和这满室的寂静能够听见,“最真的情,也常在……这寻常日子里。”

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没有惊扰到安睡的人。赵泓就那样坐着,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他生命中最珍贵的那片宁静水域。烛光摇曳,映着他刚毅的侧脸,也映着床上人安宁的睡颜。时间,仿佛在这守护的姿态里,也悄然放慢了脚步。

晨光熹微,如同最细柔的金粉,悄无声息地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素白棉纸,温柔地漫进东厢房。昨夜的烛火早已燃尽,只留下灯台上凝固的、琥珀色的烛泪。

赵泓在矮榻上合衣而卧,高大的身躯在窄小的榻上显得有些局促。他睡得极轻,几乎是天光微亮的第一瞬,便已睁开双眼。眼底没有睡意,只有一种惯常的清醒和警觉,如同昔日在军营中随时准备应对夜袭。他利落地起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架子床。

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臻多宝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更加苍白,像初雪覆盖下的玉兰花瓣,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然而,他的呼吸却比昨夜平稳绵长了许多,胸膛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眉头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但那份沉滞的疲惫感似乎被一夜安眠拂去了一些。

赵泓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唤醒他,只是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半扇木窗。

一股饱含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沁凉。庭院里的一切都被昨夜那场雨洗得干干净净,青石板地泛着水光,叶片绿得发亮,仿佛能滴下翠来。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墙边那株新移栽的石榴树苗。在晨光温柔的照耀下,它细嫩的枝条舒展着,在昨夜看似光秃秃的枝丫顶端,赫然挺立着一颗小小的、饱满的芽苞!那芽苞呈现出一种极其鲜嫩的、近乎透明的鹅黄色,尖端却已迫不及待地晕染开一抹充满生机的、明亮的绿意,像一枚刚刚点亮的、微小却倔强的火种。

赵泓的目光在那颗充满希望的芽苞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柔和。他转身,无声地走到床边。臻多宝似乎被涌入的清新空气和光线所扰,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茫然地望向床边的身影,仿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赵泓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温和。他微微俯身,“感觉如何?”

臻多宝眨了眨眼,意识逐渐回笼。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依旧乏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滞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些许,喉咙里也没有了昨夜那种火烧火燎的干涩。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嗯……好些了。”

赵泓的眼底掠过一丝欣慰的亮光。他直起身,没有多言,只指了指窗外,晨曦柔和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看外面。”

臻多宝有些疑惑地顺着他的指向,侧过脸望向窗外。目光穿过窗棂,越过湿润的庭院,落在那株沐浴在晨光中的石榴树苗上。然后,他看到了。

那颗鹅黄嫩绿的小小芽苞,像一颗初生的星辰,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在满院清新的绿意中,固执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宣告着一种微小却不容忽视的生命力量。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破冰的春水,在臻多宝苍白的脸上漾开。他微微眯起眼,专注地看着那颗小小的芽苞,看了很久很久。晨光落在他脸上,那微弱的笑意渐渐加深,驱散了眉宇间最后一点阴霾,如同冰封的湖面终于被阳光融化。

他转过头,看向守在床边的赵泓,晨光同样为男人坚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臻多宝的唇动了动,声音依旧低弱,却比昨夜多了几分清透的暖意,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期许:

“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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