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县衙后堂,炭火烧得正旺,与外间的春寒料峭判若两个世界。
县令周富贵——人送外号“周扒皮”——正舒坦地靠在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躺椅上,眯缝着眼,享受着身旁小妾递到嘴边的蜜饯。他年约四十,身材肥硕,一张圆脸油光满面,与云漠县的菜色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老爷,云漠县那个瘸腿衙役,今天又来过了。”师爷苟先生揣着手,躬着身子汇报,他瘦得像根竹竿,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的算计。
“哦?”周富贵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嘴角撇了撇,“陈野那小子还没饿死?又拿什么破烂来换粮食了?”
“回老爷,这次倒不是破烂。有几张皮子还算完整,毛色也尚可,还有一小包清理得颇为干净的羊毛。”苟师爷细细说道,“赵虎先去了皮货张那里,张口想换五斗好黍米。”
“五斗?”周富贵嗤笑一声,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他陈野是穷疯了吧?云漠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出什么好货色?皮货张怎么说?”
“皮货张按您的吩咐,只肯给三斗次黍米。那赵虎不服争辩,被伙计‘请’出去了。后来他又跑了几家,咱们都打过招呼,价格都压得死死的。最后,他在街角刘老四那个小摊上,用所有东西换了四斗最次的黍米,怕是里面掺了一半沙土。”苟师爷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老爷您这招高明,既得了实惠,又狠狠打了那陈野的脸。让他知道,离了咱们黑水城,他云漠县连口馊饭都吃不上!”
周富贵满意地哼了一声,接过小妾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陈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仗着读过几天书,真以为能在那鬼地方折腾出花来?前任县令跑得快,王主簿饿死了,李教谕溜了,就剩他个愣头青,还不识相点来拜码头,居然想自己搞什么‘以工代赈’?我呸!”
他放下茶杯,胖脸上满是不屑和优越:“云漠县,那就是个填不满的穷坑!本官没伸手向他索要孝敬,已经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大发慈悲了!他还想跟本官平起平坐做生意?做梦!”
苟师爷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那陈野据说搞了个什么沙蒿饼,忽悠那些泥腿子给他挖草根、收羊毛,简直是胡闹!沙蒿那玩意儿能吃?我看他是想功劳想疯了,等着百姓暴动,他好向上头哭诉,把责任推给咱们西境各州县支援不力!”
“哼,小子奸猾!”周富贵深以为然,小眼睛里闪过厉色,“想踩着我周富贵的肩膀上位的,还没生出来呢!传我的话下去,以后但凡是云漠县来的人,来换东西的,价格往死里压!来买粮食的,翻倍要价!我要让他陈野知道,在这西境,是谁说了算!”
“是,老爷!”苟师爷躬身应下,又试探着问,“那……万一,万一那陈野真有点歪才,把云漠县鼓捣出点样子呢?”
“就凭他?哈哈哈!”周富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身上的肥肉乱抖,“拿沙蒿做饼?清理羊毛?打扫街道?这他娘的是县丞该干的事?这分明是市井无赖、泼皮乞丐的行径!上不得台面!本官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不是被饿急眼的百姓撕了,就是被上官以‘行事乖张、有辱斯文’的罪名革职查办!”
他摆了摆手,语气充满了笃定和轻蔑:“盯着点就行,翻不起什么浪花。等他那套把戏玩不下去了,自然会乖乖跑来求我。到时候,云漠县那点残存的油水……哼,还不是本官的囊中之物?”
他重新躺回椅子里,闭上眼睛,示意小妾继续喂蜜饯,仿佛云漠县和陈野,只是他闲暇时的一个无聊消遣,连让他多费点心神都不配。
……
与此同时,云漠县破庙前。
陈野看着赵虎换回来的那四斗劣质黍米,心里把周扒皮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他脸上却没太多沮丧,反而蹲下身,抓起一把黍米,仔细看了看。
“赵虎,别哭丧着脸了。”陈野站起身,把手里的黍米渣拍掉,“周扒皮这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赵虎一愣:“大人,您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干?”
“废话!”陈野嗤笑一声,“你指望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他周扒皮要是不压价,那才叫见鬼了。他这是给咱们下马威,想掐住咱们的脖子,让咱们以后都得仰他鼻息。”
他踢了踢那袋黍米,语气带着点调侃:“不过,他好歹还给咱们留了四斗掺沙土的‘救济粮’,没直接把你打出来,说明咱们的东西,在他那儿还不是一文不值。”
苏芽也凑过来,小声说:“大人,这黍米虽然次,但磨成粉,掺在沙蒿里,应该……应该会比以前好吃一点点。”
“听见没?”陈野对赵虎笑道,“咱们的技术顾问都发话了!苏芽,这黍米就交给你了,想想办法,看怎么让它发挥最大作用。哪怕只能让饼没那么拉嗓子,也是胜利!”
苏芽用力点了点头,看着那袋黍米,眼神里充满了研究的专注。
陈野又把目光投向那堆换回来的物资,特别是那些兽皮和羊毛。周扒皮的打压,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混不吝劲儿。
“他周扒皮以为掐断了咱们外销的路,就能把咱们困死?”陈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做梦!老子偏要在这穷坑里,开出花来给他看看!”
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外销暂时走不通,那就深挖内潜。沙蒿饼要改良,羊毛要找到更好的利用方法,甚至……能不能在云漠县内部,弄出点周扒皮没有的东西?
“赵虎,”陈野忽然问道,“咱们县里,有没有会打铁,或者会做木匠活的?哪怕只是会点皮毛的也行。”
赵虎挠了挠头,努力回想:“打铁的……好像以前有一个,后来饿跑了。木匠……东街的王老蔫好像会点,但也就能修修桌椅,手艺糙得很。”
“糙点没关系!”陈野眼睛一亮,“会就行!你去把他找来,就说县衙有活给他干,管饭!”
他又看向苏芽:“苏芽,羊毛除了搓绳、絮衣服,如果能做成更厚实、更保暖的毯子或者垫子,你觉得有可能吗?”
苏芽蹙着秀气的眉头,努力思考着:“如果……如果能找到一种结实的线做经线,把这些短羊毛想办法纺成的粗线做纬线, 大概…… 或许可以试着织一种很厚的粗布,像毯子一样……”
“好!这个思路好!”陈野一拍大腿,“需要什么材料,你列出来,我想办法!咱们现在虽然穷,但脑子不能穷!”
他环顾着这个破败的县城,以及面前这两个被他“忽悠”上贼船的下属,心中那股创业(虽然是乞丐版创业)的火焰不但没被周扒皮的打压浇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周扒皮在温暖的县衙里算计着怎么掐死云漠县,而陈野则在寒风萧瑟的破庙前,算计着怎么用这四斗掺沙的黍米和一堆“破烂”,撬动整个困局。
这场不对等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陈野这个“痞官”,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里,找到那条匪夷所思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