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在古镇唯一一家小旅馆潮湿的床铺上，窗外是死寂的夜，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河滩边那彻骨的寒意和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仿佛还黏在我的皮肤上，甩脱不掉。口袋里那张“胡氏镇邪”的符纸，像一块冰，硌着我的大腿，也硌着我的心。
奶奶……胡秀英……她到底是谁？那个慈眉善目、终日念佛的老人，怎么会和这种邪门的符箓扯上关系？民国三十六年……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这张符，镇压过什么？和小翠的怨灵又有什么关联？
还有那个伪装成街道办工作人员的女人！她精准地找到了我，索要这张符纸。她是胡氏的后人？还是小翠怨灵的帮凶？或者……是另一股觊觎这符纸力量的神秘势力？
线索乱成一团，但直觉告诉我，答案就在这座古镇里，就在奶奶的过去里。我不能再去派出所了，那个女人的出现证明，官方渠道可能也不安全。我必须靠自己，用最笨的方法——查访。
第二天一早，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我裹紧外套，走出旅馆，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古镇不大，老人居多。我专挑那些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尽管没有太阳）、看起来年纪足够大的老人搭讪。
“老人家，请问您听说过一个叫胡秀英的人吗？大概是几十年前住在这儿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大多数老人都是茫然地摇头，或者用浓重的方言嘟囔几句听不清的话。一连问了七八个，毫无所获。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冰冷地贴着皮肤，就像昨晚河滩边的寒意。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在一个卖杂货的破旧门脸前，看到一位牙都快掉光的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打盹。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上前，重复了那个问题。
老太太慢悠悠地睁开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我半晌，沙哑地开口：“胡秀英？你说的是……胡家那个嫁出去的女儿？”
我的心猛地一跳！有戏！
“对！应该就是她！您知道她家以前的事吗？”我急忙蹲下身，尽量与她平视。
老太太眯着眼，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胡家啊……早没了。他们家以前是镇上的‘行人’。”
“行人？”我愣了一下，没听懂。
“就是……帮人送葬、处理白事的。”老太太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忌讳，“胡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传到胡秀英她爹那一代。她爹……听说懂些歪门邪道，不是正经路子。”
歪门邪道！我的心跳更快了。“那……胡秀英呢？她也懂吗？”
老太太摇摇头：“秀英那丫头，命苦。她爹想让她继承家业，她不肯，后来跟个外乡人跑了，再也没回来。听说……走之前，跟她爹大吵一架，好像还……偷了家里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难道是……这张符纸？
“您知道她偷了什么吗？或者，她爹那些‘歪门邪道’，具体是做什么的？”我追问。
老太太却突然警惕起来，摆摆手：“不晓得，不晓得，都是老黄历了，提它做啥子哦。”说完，闭上眼，不再理我。
重要的东西……胡氏祖传的邪术……小翠的怨灵……奶奶偷走符纸离家出走……
这些碎片似乎能拼凑出一些轮廓：奶奶的家族，可能世代从事与殡葬、甚至与某些阴邪法术相关的行当。奶奶厌恶这些，反抗家族，并偷走了某种能“镇邪”的器物（就是这张符纸）逃离。而小翠的死亡和产生的怨灵，或许就与胡家没有彻底斩断的“业务”有关？老张头求助的“先生”，会不会就是胡家流落在外的其他传人？
但这一切，和“下一个轮到你”的诅咒，又有什么直接关系？为什么是我？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线索似乎又断了。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经过镇口那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时，看到一个穿着破旧雨衣的人，正蹲在树下烧着什么。纸钱？这么早就祭拜？
我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猛地抬起头——
雨水打湿的兜帽下，是那张脸！昨天早上伪装成街道办工作人员的女人！
她也看到了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变为冰冷的狠厉！她迅速将手里还没烧完的东西塞进怀里，起身就要走！
不能让她跑了！
“站住！”我大喊一声，拔腿就追！
那女人反应极快，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我紧追不舍！巷子又深又暗，两边是高高的封火墙，雨水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汇成细流，脚下打滑。
追了大概几十米，眼看就要追上，那女人却突然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我冲过去，发现那是一个死胡同，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的、腐朽的木门。
她进去了？还是翻墙跑了？
我气喘吁吁地停在木门前，门上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熟悉香烛气息的味道从门缝里飘出来。
赌一把！
我用力推开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后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小院，杂草丛生，正对着的是一间低矮的、门窗破败的瓦房。院子里，那个女人就站在房门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她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着我？”我站在院门口，厉声问道，全身肌肉紧绷。
女人缓缓地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充满了……一种复杂的、近乎绝望的悲伤。
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黑漆漆的牌位。牌位上没有字。
“我是谁？”她开口，声音沙哑，和昨天的温和截然不同，“我是来还债的……也是来阻止你的。”
“还债？阻止我什么？”
“阻止你……继续挖下去了。”她看着我，眼神痛苦，“有些真相，挖出来，只会让更多人死！包括你！”
“那小翠呢？！她的冤屈就不管了吗？！还有老张头！他死了！”我激动地喊道。
“小翠……老张……”女人喃喃道，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他们都是因果循环里的棋子……包括我，包括你奶奶……也包括你！”
她举起手中的无字牌位：“你知道这代表谁吗？它可以是小翠，可以是任何一个被胡家法术害死的冤魂！胡家的‘镇邪’术，根本不是什么正道！那是用更大的怨气，去压制原有的怨气！是在养蛊！每一代胡家的‘行人’，最后都会被反噬！不得好死！”
我如遭雷击！用怨气压制怨气？养蛊？
“我奶奶……她偷走符纸，是为了阻止？”我颤声问。
“阻止？也许是吧……但她太天真了！”女人激动起来，“她以为带走核心的‘镇物’就能终结一切？她错了！她只是让这股邪恶的力量失去了控制，像病毒一样扩散！那些被胡家法术影响过的怨灵，会本能地追寻‘镇物’的气息！你带着符纸，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小翠会找你，其他更多的……东西，也会找你！”
她指向我，或者说指向我放符纸的口袋：“而你，流着胡家的血！你是最适合的……新的‘容器’！”
胡家的血？容器？
我猛地想起老张头临死前的话：“下一个……轮到你了……”
不是简单的复仇！是要把我变成承载无数怨气的新的“镇物”？或者……祭品？
就在这时，破败的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拽的声音！
女人脸色骤变，猛地将无字牌位塞到我手里，力量大得惊人：“拿着！快走！离开古镇！永远别再回来！把它扔进大河里！也许……也许还能……”
她的话没说完，瓦房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从里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焦糊味，扑面而来！
门内的黑暗中，一个佝偻、扭曲的黑影，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僵硬，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怪响，浑身湿漉漉的，沾满了河底的淤泥和水草。它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肿胀腐烂、但依稀能看出焦黑痕迹的脸！
是小翠！但又不是我在殡仪馆见到的那个相对“完整”的怨灵！这个……更像是她沉在河底数十年的、正在腐朽的本体！它被惊动了！被符纸的气息？还是被我们的对话？
“啊——！”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害怕，而是某种绝望的悲鸣，她竟然不退反进，张开双臂，朝着那个爬出来的腐尸扑了过去！像是要拥抱，又像是要阻拦！
“不！回来！”我惊恐地大喊！
但已经晚了！
腐尸伸出腐烂的手爪，轻易地抓住了女人，一股黑气从它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将女人吞没！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手中的无字牌位冰冷刺骨！
那腐尸……小翠……扔下迅速变成干尸的女人，用那双空洞腐烂的眼窝，“看”向了我。它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带着水声的怪笑。
然后，它四肢着地，像一只巨大的、腐烂的蜘蛛，朝着我，飞快地爬了过来！
雨水打在我脸上，冰冷刺骨。前有复苏的恐怖腐尸，后有看似绝路的死胡同。手中的无字牌位和口袋里的符纸，仿佛成了催命符。
下一个……真的轮到我了。
而这一次，似乎再无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