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三年的春末,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刚过,赫图阿拉西山的树林里还沾着水珠。努尔哈赤穿着一身素色麻布衫,手里捧着一个用桦树皮做的祭盘,里面放着祖父觉昌安最爱的松子、父亲塔克世常喝的米酒,一步步朝着山腰的临时灵位走去 —— 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两块刻着名字的木牌,藏在茂密的松树间,是他这两年来唯一能倾诉心事的地方。
“爷爷,爹,开春了。” 努尔哈赤蹲下身,轻轻擦拭木牌上的泥土,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佟家当上门女婿,连给你们立个像样灵位的本事都没有;现在不一样了,苏克苏浒部的几个旧部愿意跟着我,手里也攒了些粮食和铁器,报仇的日子,快了。”
木牌静静立在那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两年前,祖父和父亲在古勒寨被明朝军队误杀,本就摇摇欲坠的建州左卫更是分崩离析,年幼的努尔哈赤只能带着弟弟舒尔哈齐投奔佟家,靠着帮人打猎、种地谋生。可他心里的仇,从来没忘过 —— 尤其是尼堪外兰,那个借着明朝名义吞并建州旧地、还四处散播 “努尔哈赤不敢报仇” 的小人,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最恨的人。
祭完灵,努尔哈赤没有立刻下山,而是坐在松树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 这是他托人从抚顺关画来的建州地图,上面用炭笔圈出了几个红点:嘉班寨、鹅尔浑寨、古勒寨,都是尼堪外兰现在控制的地方。他指尖划过 “嘉班寨”,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这里离赫图阿拉最近,也是尼堪外兰囤粮的地方,要报仇,就从这里开始。
下山时,远远就看到赫图阿拉城外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兽皮的汉子正等着他 —— 是苏克苏浒部的旧部:额亦都、安费扬古,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何和礼。这几人都是祖父当年的亲信,两年前建州大乱时分散各地,如今听说努尔哈赤要报仇,都悄悄回来了。
“少主人,您可回来了!” 额亦都率先迎上来,手里提着一只刚打的野兔,“我们按您的吩咐,去联络了栋鄂部的几个小部落,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帮咱们,却愿意给咱们提供粮食和铁器,还说要是尼堪外兰来犯,会帮咱们通风报信。”
安费扬古也跟着说:“我去赫图阿拉城里的铁匠铺问了,能打造二十把铁刀、十张木弓,就是需要些银子 —— 咱们之前攒的兽皮,刚好能换够。”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心里暖了不少。这两年,他看似在佟家隐忍,实则一直在暗中联络旧部:白天跟着佟家的人去山里打猎,趁机认识周边部落的猎户;晚上则借着给抚顺关商人送兽皮的机会,打听尼堪外兰的消息。现在,终于有了第一批愿意跟着他的人,有了报仇的初步资本。
“银子的事不用愁。” 努尔哈赤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这两年攒下的碎银子和几块银饰,“佟家的岳父知道我要报仇,偷偷给了我这些,说‘男子汉该有血性’。铁刀和木弓尽快打造,咱们人手不够,武器得先备齐。”
何和礼突然开口:“少主人,咱们现在只有十几个人,就算有了武器,也打不过尼堪外兰的百余人。不如再等等,多联络些旧部,再动手不迟?”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嘉班寨的方向:“等不得。尼堪外兰最近在嘉班寨收编流民,还从明朝商人手里买了火铳,再等下去,他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咱们现在动手,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有胜算;要是等他站稳脚跟,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咱们也不能硬拼。明天一早,我和额亦都去嘉班寨附近侦察,看看他们的布防、粮草在哪,有没有哨探;安费扬古和何和礼留在这,继续打造武器,再看看能不能再招些愿意跟着咱们的青壮 —— 报仇不仅是为了爷爷和父亲,也是为了让建州的族人能活下去,不再受欺负。”
众人都点了点头,没人再反对。当天晚上,他们在赫图阿拉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住了下来,安费扬古和何和礼借着月光打磨铁器,努尔哈赤则和额亦都趴在地上,用炭笔在纸上画嘉班寨的大致地形 —— 虽然还没去侦察,但根据探子的消息,他们已经大致摸清了方向。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努尔哈赤和额亦都就换上了猎户的衣服,背着弓箭,假装去山里打猎,朝着嘉班寨走去。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尼堪外兰的流民,专挑偏僻的小路走,遇到岔路就停下来观察,记下路标。
辰时过半,他们终于摸到了嘉班寨附近。嘉班寨建在一个土坡上,四周用木头搭了一人高的栅栏,栅栏外还挖了浅浅的壕沟,正门有两个流民举着刀来回走动,时不时朝着远处张望。寨子里能看到几顶帐篷,中间最大的那顶,应该是尼堪外兰的住处;帐篷旁边堆着不少麻袋,想必是囤的粮食;还有几个流民在寨子里操练,手里拿着刀枪,看起来却没什么章法。
“看来尼堪外兰的布防不算严,哨探也只有正门两个。” 额亦都压低声音,凑到努尔哈赤耳边说,“粮草在帐篷旁边,离栅栏不远,要是咱们能烧了粮草,他们肯定会乱。”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初步的计划:“咱们再绕到寨后看看,要是寨后没设防,就从那里突袭。另外,注意看看他们有没有火铳,火铳的威力大,咱们得想办法避开。”
两人绕到寨后,果然没看到哨探,只有一段栅栏因为下雨有些松动,轻轻一推就能晃动。寨子里的流民大多在忙着做饭,没人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努尔哈赤还看到,寨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五把黑黝黝的火铳,旁边还有几个火药桶 —— 看来探子的消息没错,尼堪外兰确实有火铳。
“咱们走。” 努尔哈赤拉了拉额亦都的衣角,悄悄退了回去,“寨后没设防,栅栏也松动了,咱们可以从那里进去;火铳放在角落里,只要咱们动作快,先控制住火铳,就不怕他们反抗。”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还顺便记了几个可以埋伏的地方:土坡下的草丛、路边的树林,要是尼堪外兰的人逃跑,就能在这些地方伏击。回到破庙时,已经是下午了,安费扬古和何和礼已经打造好了五把铁刀、三张木弓,还招了五个愿意跟着他们的青壮 —— 都是苏克苏浒部的族人,家里人被尼堪外兰的流民欺负过,早就想报仇了。
“怎么样?嘉班寨的情况如何?” 安费扬古连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刚打造好的铁刀。
努尔哈赤喝了口水,把侦察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还在纸上画了嘉班寨的布防:“咱们分两路,一路从寨后突袭,先烧了粮草,控制住火铳;另一路从正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等他们乱了,再一起冲进去。咱们人手少,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
何和礼突然想起什么:“少主人,咱们要是打起来,明朝会不会出面干预?尼堪外兰毕竟打着明朝的旗号。”
努尔哈赤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明朝现在对建州的态度是‘属夷相争,不便干预’,只要咱们不主动招惹明朝的守军,他们大概率不会管。而且,咱们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夺回建州的土地,占着理;尼堪外兰是靠着明朝的名义欺压族人,就算明朝知道了,也没理由帮他。”
他站起身,举起一把刚打造好的铁刀,对着众人说:“兄弟们,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嘉班寨,为爷爷和父亲报仇,为建州的族人报仇!就算只有十几个人,就算武器不够,咱们也要拼一把 —— 建州不能就这么没了,咱们的族人,也不能一直受欺负!”
“报仇!拼了!” 众人齐声呐喊,声音在破庙里回荡,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当天晚上,他们在破庙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各自休息了。努尔哈赤却没睡着,他靠在墙角,手里握着那把铁刀,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嘉班寨的布防、尼堪外兰的嘴脸、祖父和父亲的灵位。他知道,明天的一战,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建州的未来 —— 赢了,就能夺回一块立足之地,就能让更多的旧部回来;输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天快亮时,努尔哈赤终于闭上了眼睛,却很快又被外面的鸡叫声吵醒。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众人说:“兄弟们,该出发了。”
十几个人拿着刀枪,背着弓箭,悄悄朝着嘉班寨走去。春末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们眼里的火焰。努尔哈赤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铁刀,脚步坚定 —— 隐忍了两年,等待了两年,复仇与崛起的序幕,终于要拉开了。
远处的嘉班寨渐渐出现在视野里,栅栏上的流民还在打盹,没人知道,一场改变建州命运的战斗,即将开始。而努尔哈赤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少年,而是要扛起建州未来的首领 —— 这条路或许充满荆棘,但他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