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的辽东,不是中原人想象中那种 “天苍苍,野茫茫” 的平静草原,而是一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肥肉 —— 北边有蒙古部落时不时南下抢粮,南边是明朝廷设的辽东镇,像个疲惫的看门人,东边还挨着朝鲜,时不时凑过来探头探脑。而在这块肥肉最核心的地方,住着一群让明朝头疼了两百多年的人 —— 女真。
说女真,其实跟说 “欧洲人” 一样笼统。当时的女真,大致分三部分:海西女真在西边,靠着辽河,日子过得相对滋润,还能跟明朝做点买卖;野人女真在东边和北边,往深山老林里钻,靠打猎捕鱼为生,性子野得很,谁都不服;咱们这章要讲的,是夹在中间的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的命不太好,地盘不大,还被挤在山海关以东、长白山以西的狭长地带里。这里有山有水,能种粮食,也能打猎,按理说能好好过日子,可偏偏有个大问题 —— 不团结。
你要是当时去建州地面上走一圈,能看到的不是 “女真一家亲”,而是 “村村点火,寨寨冒烟”。今天这个部落抢了那个部落的马,明天那个寨主杀了这个寨主的弟弟,后天两个部落为了一块能种玉米的坡地,能拎着刀斧打一整天。就拿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来说,本来祖上是兄弟,传到万历年间,早就成了 “见面就瞪眼” 的仇人。左卫的觉昌安(也就是努尔哈赤的爷爷)想跟明朝拉近关系,右卫的王杲就偏要跟明朝对着干,你说这日子能太平吗?
有人可能会问,明朝不是管着辽东吗?就不能出来管管?哎,这就说到点子上了 —— 明朝管,但没好好管。当时明朝在辽东的最高长官是总兵,那会儿的总兵叫李成梁,是个狠角色,打蒙古、打女真都有一套,但他的思路不是 “维稳”,而是 “制衡”。
李成梁的逻辑很简单:女真部落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哪个部落冒头了,他就去打哪个;哪个部落快被灭了,他就去扶一把。就像养一群鸡,不能让一只鸡长得太大欺负别的鸡,也不能让小鸡都被饿死,这样才能稳稳当当收鸡蛋。比如王杲叛乱,李成梁带兵把他灭了,还把他的儿子阿台关在古勒城里;可等觉昌安的势力有点起来了,他又暗地里给其他部落送点兵器,让他们去跟觉昌安捣乱。
这种 “制衡术” 看着聪明,其实是在埋雷。因为部落之间的仇恨没解决,只是被明朝的武力暂时压着。今天你抢我一头牛,明天我杀你一个人,仇恨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就等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而建州女真的部落首领们,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明朝的心思,却又不得不依赖明朝。一方面,他们要跟明朝做买卖,用貂皮、人参换中原的粮食、布匹和铁锅 —— 没有铁锅,连饭都做不了;另一方面,他们又想趁着明朝不注意,多占点地盘,多抢点人口。就像一群在刀尖上跳舞的人,既要踩着节奏,又要提防掉下去。
比如觉昌安,他是建州左卫的都指挥使,官是明朝封的,每年都要带着礼物去辽阳拜见李成梁。可暗地里,他也没少跟其他部落抢地盘。有一次,他为了抢一块人参产地,跟哈达部打了三个月,最后虽然赢了,却也死伤了不少人。他常跟儿子塔克世(努尔哈赤的爹)说:“咱们建州人,要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狠,比别人能忍。”
可狠和忍,有时候是矛盾的。你狠了,别人就会跟你拼命;你忍了,别人就会欺负你。当时的建州,就处在这种两难的境地。部落之间的仇杀越来越频繁,明朝的管控越来越松弛,蒙古部落还在北边虎视眈眈,整个建州就像一个堆满了干柴的院子,只要有一个火星,就能烧起熊熊大火。
而那个即将点燃火星的人,此时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跟着父母在赫图阿拉城里过日子。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要面对的,是家破人亡的痛苦,是部落纷争的混乱,是与明朝对抗的凶险。他更不知道,正是这片充满仇恨和战火的土地,将会把他从一个普通的女真少年,磨练成一个改变中国历史的人。
这一年是万历二年(1574 年),建州的夏天格外热,赫图阿拉城外的柳树林里,蝉鸣得让人烦躁。觉昌安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眉头紧锁 —— 他刚收到消息,王杲的儿子阿台,正在古勒城里招兵买马,看样子是想为他爹报仇了。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建州的土地上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