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龙椅上,而是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他能拒绝吗?
不能。
满朝文武看着,天下看着。他若包庇,便是昏君。
“准奏。”
两个字,从李世民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内侍领命,小跑着出了太极殿。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搅动了整个长安的男人。
长孙无忌垂手而立,不动如山。萧瑀等人,则是一副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发起第二轮攻击的模样。
李世民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他脑中一片混乱。
高自在会怎么说?他会承认吗?他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吗?把朕,把父皇,都供出来?
不,他不敢。
可他是个疯子。疯子有什么不敢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对李世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终于,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懒散。
高自在来了。
他穿着一身雍州都督的官袍,却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都有些乱。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慢悠悠地晃进了太极殿。
那模样,根本不像是来接受审判的,倒像是来逛早市的。
满朝文武,看到他这副德行,肺都要气炸了。
“高自在!你可知罪!”
萧瑀第一个忍不住,厉声喝问。
高自在停下脚步,环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龙椅上的李世民身上,咧嘴一笑。
“陛下,微臣何罪之有啊?”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长孙无忌冷冷地看着他。“高自在,我再问你一遍。卢家祠堂一案,王五之死,你可曾构陷忠良,残杀妇孺,以欺瞒圣听?”
高自在掏了掏耳朵,似乎在嫌长孙无忌的声音太大。
他点了点头。
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对啊。”
两个字,轻飘飘的。
整个太极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懵了。
承认了?
他就这么承认了?
没有狡辩,没有喊冤,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草菅人命,制造冤案?
长孙无忌也被这一下给整不会了。他准备了无数的后手,无数的证据,准备跟高自在在朝堂上大战三百回合。
结果,对方上来就直接投了?
不,这不是投降。
这是挑衅!是赤裸裸的蔑视!
“你……”长孙无忌一口气堵在胸口。
高自在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长孙大人,你问我,我答了。案子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可那又如何?卢家的案子,五天结案,长安城的老百姓拍手称快。陛下要的是结果,我给了陛下结果。至于过程……重要吗?”
“你!”萧瑀气得浑身发抖,“国法何在!天理何在!”
“国法?”高自在笑了,“萧大人,国法是用来治理天下的,不是用来给你们这些大人当摆设的。我用一个该死之人,换了长安五日的安宁,换了卢家大案的了结。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强词夺理!简直是强词夺理!”
“请陛下严惩此獠!”
群臣再次激愤起来。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自己枉法,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世民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他想一脚把高自在踹死。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高自在这是在搅浑水。
“好!卢家一案,你亲口承认,罪证确凿!那我再问你!”长孙无忌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昨夜,清河崔氏别院,血流成河,财物被劫,嫡长子崔信被绑!此事,你又当如何解释!”
来了。
李世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高自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冤枉的愤怒和悲痛。
“长孙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他义正言辞,“崔家惨案,人神共愤!我高自在身为雍州都督,昨夜接到消息,第一时间便亲赴现场,指挥救火,安抚幸存者!我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现在,你,当朝国公爷,竟然怀疑我这个查案的都督是凶手?!”
“这是何道理!这是在往我高自在的心口上捅刀子啊!”
他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为了长安的治安,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到头来,却要蒙受这等不白之冤!陛下!臣冤枉啊!”
“噗!”
李世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满朝文武也看傻了。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刚才承认杀人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嘴脸啊!
长孙无忌冷笑。“高自在,收起你那套。你敢说,昨夜你不在现场?”
“我当然在!”高自在理直气壮,“我不在现场,谁来查案?难道指望长孙大人你吗?”
“你……”
高自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卢家的案子,我认。那是我为了办案,用的非常手段。陛下若要罚,我高自在接着。可崔家的案子,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跟谁没完!”
他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烈士模样。
大殿之上,再次陷入了僵局。
高自在把两件事完全切割开来。
卢家的案子,他认罪,但摆出一副“我是为了大局”的姿态,让你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崔家的案子,他死不承认,并且倒打一耙,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冤枉的忠臣。
这一下,皮球又踢回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头痛欲裂。
他看着下方对峙的双方,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反复烧烤。
怎么办?
真的下旨,让大理寺去查崔家的案子?
那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他李世民本人!
荒谬!
他必须做出决断,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李世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
“高自在,构陷王五,残杀其家眷,视国法如儿戏,罪无可赦。”
他顿了顿,这是定性。
“但,念你侦破卢家大案有功,功过……不能相抵。”李世民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朕决定,免去你雍州都督一职,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这是一个和稀泥的处罚。
很重,但又要不了命。
长孙无忌等人皱起了眉,显然不满意。但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他们也不好再逼。
高自在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反应。
李世民刚想再说些什么,把这件事彻底了结。
一个洪亮的声音,如惊雷般从殿外炸响。
“朕不同意!”
所有人都骇然回头。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虽然须发半白,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却让整个太极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太上皇,李渊!
他怎么来了?!
李世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李渊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站到了高自在的旁边。
他看了一眼长孙无忌,忽然笑了。
“你们在找屠了崔家的凶手?”
他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癫狂的快意。
“别找了。”
李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人,是朕杀的。”
“钱,是朕抢的。”
“你们,待如何?”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石化了。
长孙无忌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瑀等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李世民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扶着龙椅,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完了。
全完了。
李渊的目光,落在了长孙无忌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辅机,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你舅舅高士廉,当年见了朕,连大气都不敢喘。你一个做外甥的,也敢在太极殿上,审问朕的人?”
“朕的人?”长孙无忌下意识地反问。
“没错!”李渊一把搂住旁边高自在的脖子,那亲热的劲头,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自在,是朕的孙女婿!是朕最看重的人!你们今天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就是跟朕过不去!”
“有本事的,冲朕来!”
李渊的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跟太上皇过不去?谁敢!那不是找死吗!
一直低着头,扮可怜的高自在,此刻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被冤枉的悲愤。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贱兮兮的,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坏笑。
他凑到李渊耳边,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前排几个大臣听清的音量说道:
“皇爷爷,您说得太对了!长孙家就是嫉妒!上次被我逼着割了几处铁矿,心里怀恨在心呢!”
“要不……咱们今晚把长孙冲给绑了?”
“他爹是国公,他姑姑是皇后,肯定比那个崔信值钱多了!”
高自在的声音落下。
长孙无忌的身体,猛地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