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话头转得自然:“母后最近身子可好?前些日子听宫里的人说,您夜里总睡不安稳。”
长孙皇后愣了一下。
这转折来得太快,快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还在谈铁矿的事,怎么忽然就关心起自己的身体了?
她打量着李云裳,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高自在惯用的招数。
把对方逼到死角,然后立刻跳到别的话题上,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只是这招用在高自在身上,那叫游刃有余。用在李云裳身上,就显得有些生硬了。
长孙皇后看出了破绽,却没有揭穿。她笑了笑:“托云裳的福,还好。只是年纪大了,睡得浅些罢了。”
“那可得好好调养。”李云裳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水榭外的湖面,“宫里御医那么多,母后可别亏待了自己。”
她说得关切,语气却平淡,像是随口一提。
长孙皇后心里冷笑。
这丫头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又逼着长孙家吐出了铁矿。现在开始装好女儿了,以为能这么轻松收场?
“云裳有心了。”长孙皇后端起茶盏,也不喝,只是放在掌心,“本宫听闻高都督近来在练兵,很是辛苦。你身子又不方便,可得多照顾着些。”
李云裳点点头:“夫君确实辛苦,不过他说了,边关的事再忙,也不能让儿臣受委屈。”
她说着,又笑了:“对了母后,前些日子儿臣读了一首诗,觉得写得极好。母后向来博学,不知可听过?”
话题又跳了。
在座的夫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跟不上李云裳的节奏。
郑国夫人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险些把茶水洒出来。她憋了一肚子气,刚想找机会反击,结果李云裳又开始聊诗词了。
把人逼到墙角,然后拍拍屁股就走?
长孙皇后也觉得胸口憋得慌。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云裳既然喜欢,不妨念来听听。”
李云裳想了想,轻声念道:“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念完,她看向长孙皇后:“母后觉得如何?”
长孙皇后愣了一下。
这诗……写得确实不错,只是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这是前朝的一首词,写的是春日闺阁之景。可李云裳念出来,怎么听着像是在影射什么?
春山暖日,阑干楼阁,不正是眼前这水榭的景致?
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说的又是谁?
长孙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沉。
李云裳却笑得无辜:“儿臣觉得这诗意境极好,只是不知作者是何人。母后见多识广,可知道?”
“这是白氏的《天仙子》。”长孙皇后淡淡地说,“云裳今日读了不少书?”
“也没读多少。”李云裳摇摇头,“只是夫君说,女子也该多读些书,免得日后教不好孩子。”
她说着,又看向在座的夫人们:“诸位夫人家中都有子女,想必也是这般教导的吧?”
几位夫人连忙点头附和。
“襄城公主说得对,女子也该读书明理。”
“高都督当真体贴,连这些都想到了。”
长孙皇后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李云裳身上。
这丫头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先是逼着长孙家吐出铁矿,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关心自己的身体,现在又开始聊诗词。这一套下来,倒显得自己像是个小气的长辈,容不下晚辈的关心。
可长孙皇后心里清楚,李云裳今天来,绝不只是为了这些。
她在等。
等自己露出破绽。
长孙皇后放下茶盏,脸上的笑容恢复如常:“云裳今日来得巧,本宫这里新得了一些江南的碧螺春,正想着找个人品鉴。你既然来了,不如尝尝?”
李云裳笑着点头:“那儿臣就不客气了。”
宫女很快端上了新茶。
李云裳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小口啜饮。茶水入口,她微微皱眉:“这茶……好像有些苦?”
“碧螺春本就带些苦味。”长孙皇后笑道,“不过回甘极好,多喝几口就知道了。”
李云裳又喝了两口,放下茶盏:“确实,回甘不错。只是儿臣不太习惯这么苦的茶,还是喜欢清淡些的。”
她说得随意,眼神却在长孙皇后脸上扫过。
长孙皇后心里一跳。
这丫头在试探自己!
李云裳看似在聊茶,实则在暗示——你的手段虽然苦涩,但我已经尝过了,也知道你的底细了。
长孙皇后端起茶盏,也不喝,只是放在掌心把玩:“云裳年纪还小,自然喜欢清淡的。等年纪大些,就会明白,有些苦味,反而更耐人寻味。”
李云裳笑了:“母后说得是。儿臣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还得多向母后学习。”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水榭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在座的夫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李云裳忽然站起身,身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母后,时辰不早了,儿臣也该告辞了。今日叨扰了。”
长孙皇后也站起来:“既然云裳有事,本宫也不留你了。改日有空,再来宫里坐坐。”
“一定。”李云裳朝着长孙皇后行了个礼,又转身向在座的夫人们点头致意,“诸位夫人,本宫告辞了。”
夫人们连忙起身还礼。
李云裳转身往外走,走到水榭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长孙皇后:“对了母后,儿臣差点忘了。夫君昨晚说,等铁矿的事定下来,他会亲自进宫向父皇和母后请安,好好谢过您的。”
她笑得真诚无比:“他还说,母后这么深明大义,是咱们大唐的福气。”
说完,她也不等长孙皇后回应,转身离开了。
水榭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郑国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看向长孙皇后:“娘娘,襄城公主这是……”
“够了。”长孙皇后打断她,脸色阴沉得可怕,“今日的事,谁也不许往外传。”
夫人们连忙点头。
长孙皇后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