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软在地的高自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世民最后那几句话,比五个月的期限更要命,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贯穿了僵硬的身体,高自在的尸体“诈”了。
他手脚并用地撑起自己,像一头刚从冬眠中被踹醒的狗熊,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在李世民抬脚之前,一把死死抱住了皇帝的大腿。
“陛下!”
声音凄厉,如丧考妣。
李世民的龙袍下摆被他抓得一紧,皇帝低头,看着这个毫无仪态的玩意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松手。”
“不松!”
高自在把脸埋在李世民的袍角,找准那条最华丽的金龙刺绣,使劲蹭了蹭,瞬间完成了一次物理和化学双重污染。
“陛下!您这不是要臣的命,您这是要了臣两条命啊!”
他猛地抬起那张糊满了灰尘和眼泪鼻涕的脸,眼神里是纯粹的绝望。
“五个月!长安到姚州,来回四千里路!陛下,您知道四千里是什么概念吗?臣就算骑着赤兔马,一天跑一千里,中间还得给马放个假吧?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多月!臣是人,不是铁打的!”
“剩下的时间,臣拿什么去建工坊?用嘴吹吗?还是跟您一样,虎躯一震,蛮夷就纳头便拜,哭着喊着要给您当建筑工?”
李世民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想把腿从这个混账的怀里抽出来,却发现这家伙抱得跟铁箍一样紧。
“那是你的事。”李世民的声音冷得像冰碴,“朕只看结果。五个月后,朕要账本,也要钱。你做不到,就提头来见。”
“不!陛下!这真的做不到!”高自在哭嚎着,声音在大殿里嗡嗡作响,“您要铺路,从姚州到长安,那可是蜀道!别说铺一条财路,路上随便来个塌方,跳出伙山贼,或者窜出来一头发情的母老虎,臣的小命就没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着一股“我为你着想”的悲壮。
“臣要是死了,不要紧!可谁给您去办这件大事?这紫烟的生意,不就黄了吗?陛下的内帑,眼看着就要进账的一大笔钱,不就飞了吗?为了陛下的钱袋子,您也得让臣多活几天,把这套体系搭起来啊!”
钱。
这两个字,精准地戳在了李世民的心窝上。
内帑空虚,这是事实。这紫烟,是他志在必得的财源。
高自在死了,这摊子事,的确会瞬间变成一团乱麻。
李世民沉默了。
他垂眼看着脚下这个滚刀肉,心中的怒火和杀意还在,但一丝理智却浮了上来。
操之过急,确实可能鸡飞蛋打。
高自在感觉到皇帝腿上的肌肉不再那么紧绷,知道火候到了。
他立刻加了最后一把料。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充满了“忠心耿耿”的考量,“您派去的人,那必然是天家贵胄,人中龙凤。可姚州那地方,瘴气横行,毒虫遍地。”
“万一那位‘天使’水土不服,病倒了,或者被什么不长眼的蚊子叮一口……臣,臣万死莫辞啊!”
李世民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混账东西!
他居然敢拿朕的人来要挟朕!
一股新的怒火冲上头顶,但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高自在说得对。
他派去的人,不能出事。那个人,是他要在西南扎下的一颗钉子,作用远不止一个账房那么简单。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涂满油的棉花上。
杀了他,很容易。
但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当那头拉磨的驴,还得让他看到前头吊着的胡萝卜。
“那你想要多久?”
李世民终于松口了。
高自在心中狂喜,眼珠一转,立刻狮子大开口:“两年!陛下!给臣两年时间!臣保证,为您打造一条从姚州直通长安的黄金大道!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李世民被他气笑了:“两年?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
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然后收回一根。
“一年。”
“不行!”高自在想都没想就拒绝,“一年太赶了!陛下,这烟叶从种到收就要好几个月,收上来还要加工炮制!工坊要建,工人要招,账本要从无到有!臣算数不好,总得找几个靠谱的先生一笔一笔核对吧?一年半!至少一年半!再少,臣宁可现在就一头撞死在您面前,也免得日后办事不力,被您诛了九族!”
他又开始撒泼,一副随时准备血溅当场的架势。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十个月。”
他又收回一根手指,声音不容置疑。
“十个月,臣顶多把路勘察一遍!”高自在急了,伸出两根手指,“陛下,就一年零两个月!这是底线了!您想啊,第一批烟出来,总得先在剑南道试着卖卖,看看市场反应,积累点经验,才能更好地为您敛财啊!”
“十一个月。”李世民面无表情。
“一年!陛下,就一年!”高自在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斩钉截铁。
“明年今日!不多不少,正好一年!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明年今日,臣一定带着完整的账本和第一批贡品,出现在长安城!”
他拍着胸脯,赌咒发誓:“若是晚了一天,您不用审,直接把臣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李世民盯着他,久久不语。
他踱着步子,从高自在身边走开,负手立于殿中。
高大的背影,将跪在地上的高自在完全笼罩。
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李世民转过身。
“好。”
一个字,如同天宪。
“就依你,一年。”
高自在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狂喜冲上头顶,让他几乎晕厥。
他成功了!他居然真的从暴怒的李二手里,把五个月的死期,谈成了一年!
“陛下圣明!陛下天恩浩荡!”他反应过来,立刻疯狂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然而,他还没高兴超过三秒。
李世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为了帮你管好这盘生意,朕的内帑确实该有个账房。”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甚至称得上是残忍的弧度。
“朕想来想去,算学一道,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而且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宣布了那个让高自在肝胆俱裂的名字。
“朕决定,派魏征,去帮你算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