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的三步走计划,像三记重锤,砸得王家三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哪里是商业计划,这分明就是一份灭族宣言。
王麟活了这大半辈子,自诩见惯了风浪,可今天,在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没出过村的土包子。
之前那点对煤矿的怨念,早就忘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跟把崔氏挫骨扬灰相比,那点租金算个毛线。
现在的问题是……
“高都督,”王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点理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整个人前倾,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此计……堪称绝妙。”
“但老夫有一事不明。”
高自在瘫在椅子里,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
“说。”
“崔氏……他们靠的是海。”王麟一字一顿,说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整个北部沿海,最好的盐场几乎都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大海中取盐。产量之大,难以估量。”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都督这神盐,固然精妙绝伦。可……产量能跟得上吗?若是我们把声势造出去了,结果盐供不上,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问得好。
高自在心里给这老狐狸点了个赞。
总算没被冲昏头脑,还能想到最关键的生产力问题。
旁边的王珪和王徽雪也反应过来,脸上的狂热褪去,换上了深深的忧虑。
是啊,人家的生产基地是整个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这盐再好,能有多少?
万一只是某个深山老林里的一口小盐井,那折腾半天,不是给崔氏刮痧吗?
“王族长,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高自在坐直了些,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正经的表情。
他看着王麟,又扫了一眼王珪和王徽雪。
“这说明,你们的小脑瓜子,总算从发财梦里出来,开始思考实际问题了。”
王麟:“……”
王珪:“……”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我实话告诉你们。”高自在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压低了音量,营造出一种说悄悄话的神秘感。
“我这盐,跟大海没有半文钱关系。”
什么?三人同时一愣。
不靠海,那盐从哪来?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这些,”高自在指了指桌上那袋盐,“都是井盐和矿盐。”
“井盐?矿盐?”王麟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川蜀之地的盐老夫也见过,杂质多,味道苦涩,产量更是有限,根本难登大雅之堂!”
他说的没错。
这个时代的井盐开采技术还很原始,产量低,品质差,基本就是当地人自己消化,根本无法形成大规模的商品流通。
“那是一般人。”高自在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我,是一般人吗?”
三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只是用了一点……独门秘法,把那些没人要的苦盐、脏盐,提纯了一下而已。”
高自在说得轻描淡写,听在王麟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提纯?
把苦涩的井盐,变成眼前这种雪白的“神盐”?
这是什么点石成金的手段!
“都督的意思是……剑南道有大量的井盐矿盐?”王珪急切地追问。
“多到你无法想象。”高自在打了个响指,“我当初圈地可不光是为了挖矿。矿底下,往往伴生着盐矿,这可是常识。”
当然,是对于他这个穿越者来说的常识。
看着三人那副“我怎么不知道”的茫然表情,高自在心里乐开了花。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给这几个古代土着好好上一课。
“你们的小脑瓜子还是不明白。工业化的商品倾销,对你们这种小农经济模式的打击,是毁天灭地的。”
工业化?商品倾销?小农经济?
一连串的新鲜词汇把王家三人砸得晕头转向。
王徽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高自在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开始了他的科普小课堂。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
“清河崔氏是怎么产盐的?他们在海边建盐田,招募成千上万的盐工。引海水,晾晒,刮取粗盐,再挑到大锅里煮,过滤,结晶。是不是这个流程?”
王麟下意识地点头。
这是几百年来制盐的标准流程,天下皆知。
“这个过程,看天吃饭。天气好,太阳大,产量就高。要是来个十天半个月的阴雨,盐工们就得歇菜。对不对?”
王麟继续点头,额头已经开始冒汗。
“而且,这个过程极度依赖人力。一个盐工,一天能产多少盐?一个盐场,一年又能产多少?他们要养活成千上万的盐工,这些人吃喝拉撒,都是成本。七除八扣,利润也就那样。”
“而我呢?”高自在翘起了二郎腿,脸上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
“我在剑南道,成百上千盐井,日夜不停地往外抽卤水。这些卤水通过管道,直接流进巨大的盐厂蒸发池。然后用秘法将盐分析出,马上就有下一道工序的人过来提纯、消毒、打包、装车。”
“我一个盐场,只需要几百个工人,十二个时辰三班倒。人休息,机器不休息。我的生产,不看天,不看海,只看我的煤够不够烧。”
高自在摊开手。
“现在,你们告诉我,谁的产量高?”
客厅里,死一样的安静。
王麟、王珪、王徽雪,三个人彻底石化了。
他们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高自在描述的那个场景,他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日夜不休的深井?
自己流动的管道?
机器?
这……这是人间的景象吗?这怕不是天宫里的仙人在炼丹吧!
王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碎裂,然后被高自在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重塑。
他终于,终于理解了高自在那句话。
工业化的商品倾销,对小农经济的打击,是毁天灭地的。
崔氏那套,就是小农经济。
而高自在玩的,是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这么说吧。”高自在看着他们呆滞的表情,决定再加一把火,把他们最后那点侥幸心理也烧得干干净净。
“清河崔氏,哪怕他们把整个大唐的海岸线全都包下来,让所有沿海百姓都给他们当盐工,不眠不休地干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一年到头产出来的所有盐,也比不过我剑南道十个盐场,一个月的产量。”
轰!
王麟的脑子彻底炸了。
王珪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王徽雪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一个月……
顶他们一年?
这还怎么打?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崔氏在他们眼里,也算是庞然大物,是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可在高自在面前,崔氏那引以为傲的盐业,脆弱得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高自在想什么时候弄死它,就什么时候弄死它。
“现在,”高自在端起管家新换的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口气,“你们还觉得,我的盐,会供不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