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雅间内却死寂一片。
李承乾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是烧了,是直接被汽化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我……我得回家!”
他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跟高自在打声招呼,转身就往外冲。
国之大事,青楼相告。
这他妈是什么新潮的玩法!
房遗爱和尉迟宝琳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款的懵逼和惊恐。
“爹,我们……我们也先回去了!”
两人也顾不上礼数了,学着太子的模样,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雅间。
程处默还跪在地上,他看看跑掉的三人,又抬头看看已经开始打呼噜的高自在,最后低头看看自己还抱着的那条腿。
爹睡着了。
我该怎么办?
……
两仪殿,灯火通明。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最近国泰民安,奏折的内容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得他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太监的惊呼。
“殿下,您慢点!殿下!”
“滚开!”
“砰!”
殿门被粗暴地撞开,李承乾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一张俊脸惨白,嘴唇哆嗦。
“父皇!”
李承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天要塌了啊!”
李世民手里的朱笔一抖,在奏折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李世民把笔一扔,身体向后靠在龙椅上。
“朕还没驾崩呢。怎么,高自在把你钱全骗光了?朕还以为你今晚要留宿在平康坊,为皇室开枝散叶呢。”
“父皇!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提青楼的事!”
李承乾快哭了。
“什么事,值得你把两仪殿的门给朕撞坏了?”
李世民不为所动。
李承乾不敢耽搁,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高自在在雅间里说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从工业化降维打击,到阳谋逼反世家,再到给便宜儿子们刷军功。
他每说一句,李世民的表情就凝固一分。
等到李承乾说完,整个两仪殿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世民,人麻了。
他僵在龙椅上,维持着那个向后靠的姿势,一动不动。
天……好像真的要塌了。
李承乾跪在下面,大气不敢喘。
过了许久,李世民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坐直了身体。
“朕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慌。
李世民站起身,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重。
突然!
“啊啊啊啊啊!”
大唐皇帝,九五之尊,毫无征兆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发出了土拨鼠一样的尖叫。
“高自在!朕又中了他的计了!”
李承乾被吓了一跳。
“父皇,老师说,这是阳谋……”
“阳谋个屁!”
李世民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香炉,铜炉滚落在地,香灰洒了一地。
“说对了一半!这是阳谋里夹着阴谋,阴谋里又透着阳谋!他把刀子递到五姓七望的手里,再把脖子伸过去!你告诉朕,他们是捅还是不捅?”
“捅了,是谋反,朕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平叛,把他们连根拔起!”
“不捅,那就是等死!眼睁睁看着他用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把自家的产业冲得稀巴烂,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这还怎么选?没得选!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只留下一条通往地狱的康庄大道!”
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殿门的方向,手指哆嗦。
“朕恨不得现在就驾崩!真想死了一了百了!什么狗屁天下,什么千古一帝,都他妈的不管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李承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父皇……疯了。
……
房府。
房玄龄听完儿子房遗爱的复述,没有暴怒,也没有惊慌。
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然后又稳稳地放下。
整个过程,他的手没有一丝颤动。
“遗爱,你觉得,高自在此人如何?”
房遗爱一愣,老实回答:“狂妄,大胆,不要脸……但,有经天纬地之才。”
“嗯。”
房玄龄点点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里的气氛很是凝重。
“爹,您倒是说句话啊,儿子心里发毛。”
房遗爱忍不住催促道。
房玄龄这才缓缓开口:“此事,不对劲。”
“高自在虽然行事乖张,无法无天,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他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深意。”
房玄龄走到窗边,看着天上。
“逼反世家,搅乱北方,只为了给卢国公吴国公他们刷军功?格局小了。”
“他肯定有更大的图谋。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看到的,隐藏在这滔天巨浪之下的,真正的目的。”
房遗爱听得云里雾里。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房玄龄吐出四个字。
“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陛下自有决断。我们房家,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
卢国公府。
程处默一进门,就被自家老爹程知节一把揪住了耳朵。
“小兔崽子!又跑去平康坊鬼混!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爹!爹!疼疼疼!有正事!天大的正事!”
程处默嗷嗷叫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程知节听完,松开了手,那张平日里只会嘿嘿傻笑的黑脸,此刻却显露出一丝与外貌不符的精明。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那个新认的爹,要把你后妈家给搞垮了?”
“是啊爹!”
“你还真想换个后妈啊?”
程知节一巴掌拍在程处默的后脑勺上。
“记住了,老子说的话只有我知你知。”
老程背着手,在厅里走了两圈。
“高自在这是在干什么,咱们不用管。他要怎么折腾那些世家,那是他和陛下的事,跟我们武将没关系。”
“武将,天职是什么?”
程处默捂着脑袋,小声回答:“打仗。”
“对喽!”
程知节一拍大腿。
“现在,有人把肉都喂到咱们嘴边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张开嘴,把肉吃了!”
“至于这肉是怎么来的,干不干净,吃了会不会拉肚子,那不是咱们该想的。”
他走到程处默面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压低了嗓门。
“打仗归打仗,仗打完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就得当个哑巴。然后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这样,咱们一家子,才能活得久一点。”
程处默呆呆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爹。
尉迟府,差不多的对话也在上演。
尉迟恭听完,只是把手里的马槊擦得更亮了。
“有仗打?好啊!什么时候动手?”
这群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将,用最朴素的智慧,看穿了这场风暴的核心。
管他阳谋阴谋。
打仗,他们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