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怀里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整个人都是飘的。
布袋里,是刚刚他父皇亲手塞过来的金锭子和银饼子,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不够再跟朕要”。
这让李承乾感觉很不真实。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克己复礼,勤俭节约。父皇母后更是以身作则,宫中用度都十分朴素。
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父皇会主动塞钱,让他去……去烟花之地“实践教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高自在,优哉游哉地走在他前面,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老师……”李承乾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开口。
“嗯?”高自在回头。
“我们……真的要去平康坊吗?”
“当然。”高自在回答得理所当然,“君无戏言,陛下都同意了,还给了活动经费,这叫圣意。咱们为人臣子的,得体察圣意,坚决执行,不能让陛下失望。”
这番歪理,听得李承乾一愣一愣的。
“可是……可是儒学……”他还在纠结那个被老师要求扔进垃圾堆的东西。
“停。”高自在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理论课已经结束了,现在是课外活动时间。再提学习的事,就是不尊重课外活动,这是态度问题。”
李承乾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锅粥,里面煮着“儒学是工具”、“砸烂孔圣子雕像”、“去平康坊实践教学”以及一袋子叮当作响的金银。
在高自在带着未来的皇帝,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帝王学实践”时,长安城里的另一群人,也正在接受教育。
只不过,他们是被教育的。
……
卢国公府。
程咬金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手里却已经提着一条马鞭。
他的一众儿子,包括程处默在内,全都被叫到前厅,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喘。
“爹,您这是……要操练我们?”程处默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操练你们?”程咬金把马鞭往桌上一顿,震得嗡嗡响,“老子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怕你们这群小王八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环视一圈,开门见山。
“今天朝堂上,陛下新任命了一个雍州都督,叫高自在。都给老子记清楚这个名字!”
一个年纪小点的儿子嘀咕了一句:“不就一个外地来的官吗……”
“外地来的官?”程咬金的咆哮声差点掀翻房顶,
“嘿呀!你看老子今天抽不抽得死你!”
他扬起马鞭,作势要打,吓得那儿子脖子一缩。
“老子问你,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赵国公的鼻子,说要把他儿子长孙冲给阉了不?”
满堂儿子,鸦雀无声。
“他敢!”程咬金一拍大腿,“陛下不仅没怪罪,还笑呵呵的!你有这能耐吗?”
众人齐刷刷摇头。
“这就对了!”程咬金继续他的震撼教育,“再跟你们说个更吓人的。人家身上有两块免死金牌,还是谋反都能免死的那种!他今天就算把你给打死了,回头披上他那个雍州都督的官皮,就说是公务,是长安治安出了问题。就算陛下查清楚了,最多也就是拖下去打几十个板子!你们的命,就值几十个板子?”
程家兄弟们集体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猛人?
“还有!”程咬金唾沫横飞,“陛下把襄城公主嫁给他了!你们以为是公主下嫁,他得当祖宗供着?屁!是公主要守他们家的规矩!你们谁有这个本事,娶个公主回家,还得让公主听你们家话的?”
又是一片沉默。
程咬金指着自己的儿子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最后,论打架。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加起来够吴国公尉迟老黑一个人打的吗?人家高自在,可以把尉迟老黑都摁在地上锤!就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够人家一根手指头碾的吗?”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程咬金下了最后的通牒,
“从今天起,那高自在,就是长安城里新的混世魔王!你们以前那套,都给老子收起来!见了他,绕道走!不,不能绕道走,得想办法上去交好!递个笑脸,喊声高都督!听见没有!”
“听见了!”程家兄弟们异口同声,喊声震天。
……
类似的场景,正在长安城各大国公府里,以不同的风格上演。
梁国公,房玄龄府。
房玄龄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着自己的儿子房遗直和房遗爱。
“遗直,关于高自在此人,你怎么看?”
房遗直拱手道:“孩儿听闻,此人行事乖张,锋芒毕露,恐非久安之臣。”
“错。”房玄龄放下茶杯,“你只看到了锋芒,却没看到他锋芒之下的根基。他的根基,是陛下。是连我们都看不懂的学问。”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只问你三件事。第一,他可以让陛下为了他,不惜与满朝儒臣对立。第二,他可以让襄城公主心甘情愿遵守夫家规矩。第三,他可以让赵国公当众受辱而不敢发一言。这三件事,你,或者说长安城里任何一个与你同辈的年轻人,能做到其中任何一件吗?”
房遗直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房玄龄总结道,“收起你的评判之心。他不是你可以评判的人。从今日起,他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你需要仰望和学习的对象。若有机会,结交他。若无机会,远离他。切记,不要与他为敌,那不是在挑战他,那是在挑战陛下的底线。”
……
赵国公府。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长孙无忌面沉如水,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孙冲。
“今天在殿上的事,你都听清楚了?”
长孙冲的脸涨得通红,满是屈辱。
“父亲!他如此羞辱我,羞辱我们长孙家!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长孙无忌反问,“你去杀了他?还是我去弹劾他?你杀得了他吗?我弹劾得动他吗?”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步。
“他今天说自己是疯狗,陛下不仅不怒,反而认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陛下给了他一条可以随意咬人的链子,而我们,就是他链子范围内,随时可能被咬的人。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激怒一条疯狗,而是想办法让自己站到链子够不着的地方。”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背对着儿子。
“从今天起,断了你和太子的一切私下往来。高自在是太子的老师,你再凑上去,就是自取其辱。长安城,要变天了。这个高自在,不是过江龙,他是来重定规矩的。在新的规矩定下来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长孙冲问。
“看着。”
长孙无忌吐出两个字,再不言语。
整个长安城的顶级权贵圈子,在这一天,都给自家的纨绔子弟们,上了一堂生动而深刻的政治课。
课程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城里来了个新霸王,叫高自在。以前你们都是螃蟹,可以横着走。现在来了一条鲨鱼,你们最好学会竖着游,不然,被吃了都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