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拿着自己二次修改过的“大会战紧急通告”,心情好得能当场来一段广场舞。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被甩手掌柜逼到发际线后退的可怜牛马了,他是手持剧本、准备看大戏的终极老六。
杜鸿渐的都督府,修得那叫一个气派。
高士廉站在门口,稍微估算了一下,光是门口那两尊镇宅石狮子,怕是都够寻常百姓吃喝好几年了。
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官啊。
他刚递上拜帖,还没等通报的下人跑进去,杜鸿渐就一阵风似的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呀!国公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杜鸿渐满脸堆笑,那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失散多年的亲爹上门了。
他一把抓住高士廉的手,使劲晃了晃。
“您肯赏脸,真是让下官这陋室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高士廉被他晃得差点散架,心里疯狂吐槽。
陋室?你管这个叫陋室?那我住的都督府邸岂不是猪圈?
还有,你这老脸,褶子都快夹死蚊子了,笑得这么灿烂,是刚捡到钱了?
高士廉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保持着一位老成持重官员应有的风度。
“杜都督言重了。”
他微微躬身,准备行下属之礼。
杜鸿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使不得!使不得!国公爷,您这是折煞下官了!”
高士廉坚持要拜。
“都督,礼不可废。在朝堂,我是许国公。但在剑南道,我只是大都督府的长史,是您的副手。于情于理,都该是下官拜见您。”
杜鸿渐感动得快哭了,他抓着高士廉的胳膊,就是不让他拜下去。
“哎呀呀,高长史,您真是百官楷模!品德高尚!本都督何德何能,能与您共事!是本都督该称下官,是本都督该向您行礼才对!”
两个人就在都督府门口,一个非要拜,一个死活不让,推来搡去,活脱脱上演了一出“官场情景喜剧之谁更谦卑”。
高士廉心里已经翻了八百个白眼。
大哥,差不多得了啊,再演下去,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都要收门票了。
你一个好几十岁多岁的老头,我一个也差不多的老头,咱俩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最后,还是高士廉败下阵来。
“好吧,既然都督如此坚持,那我们便不拘这些虚礼了。”
“对对对,不拘虚礼,长史快请进,咱们里面说话。”
杜鸿渐热情地把高士廉迎进书房,亲自给他倒茶。
高士廉看着这茶叶,叶片肥厚,汤色清亮,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好家伙,贡品级别的蒙顶甘露。
这老小子,日子过得是真不错。
高士廉内心腹诽:看你这饱读诗书的文人做派,怎么贪起来就这么心黑手狠呢。
杜鸿渐亲自端起茶杯,送到高士廉面前。
“长史,您尝尝,这可是今年的新茶。”
“不敢劳动大都督,下官自己来。”
高士廉连忙起身去接。
“哎呀呀,您可是许国公,是本都督的贵客,本都督给您倒茶,天经地义!”
又来了。
高士廉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缓慢上升。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赶紧办正事。
“都督,今日下官前来,是有一件关乎益州民生的紧急要务,需要向您禀报。”
一听是正事,杜鸿渐总算收起了那副过分热情的模样,坐直了身体。
“哦?长史请讲,本督洗耳恭听。”
高士廉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凝聚了他毕生智慧的鸿篇巨制,双手递了过去。
“都督请过目。这是由财政厅和水利厅联合提交的公文,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擅专,特来请都督定夺。”
杜鸿渐接过公文,嘴里还在念叨。
“财政厅……水利厅……哎呀,本督上任时日尚短,对这些新设的衙门还不太了解,看来,本督日后要多多学习才是啊。”
学习?
高士廉心里冷笑。
可不是得好好学习吗?在女人的肚皮上学,学得天昏地暗,学得不知疲倦。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在学习的道路上突然就过去了。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
“都督日理万机,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这两个衙门,是高自在之前设立的,财政厅总管全道财税,水利厅专管水利兴修,分工明确,效率更高。”
“原来如此,高自在果然高瞻远瞩。”
杜鸿渐嘴上夸着,手已经翻开了公文。
他先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标题,《关于开展益州城基础设施全面升级暨市容市貌综合整治大会战的紧急通告》。
嗯,标题很长,很有气势,像是能干大事的样子。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具体的款项和人数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
杜鸿渐的声音都变了调。
“征发民夫三千人?还要从外地调拨专业工匠?预算……预算要这么多钱?!”
他拿着公文的手都开始发抖,不是气的,是惊的。
这哪里是修下水道,这分明是拿金子去填下水道啊!
高士廉一脸沉痛,沉痛中又带着一丝果决。
“都督,下官也觉得这笔钱数目巨大。可是,您看看这份水务报告,城南的几处主要水道,淤积严重,已经快要堵死了。财政厅和水利厅的官员们也是焦心不已,这才咬着牙,把钱给挤了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加码。
“都督您想,咱们益州地处盆地,雨水丰沛。这要是等到明年开春,春雨连绵不绝,万一……万一这城给淹了,那可是天大的祸事!百姓的房屋田产,身家性命,那可怎么办?这个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啊!”
高士廉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把自己都快说信了。
杜鸿渐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那份公文,手指在预算款项那一栏上反复摩挲。
高士廉也不催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老狐狸,算账吧。
这笔钱,数目确实大。但是,理由更硬。
防汛抗灾,保境安民。
这是任何一个地方主官都无法拒绝的理由。你敢说不修?行啊,回头真要是淹了,这口黑锅你背定了。到时候御史台的弹劾奏章能把你埋了。
你要是同意修……
那就有意思了。
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多的钱,这么多的物资采买,这么大的人员调动……这里面的油水,可就太多了。
杜鸿渐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
他脸上的震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高士廉同款的沉痛和决绝。
“长史言之有理!”
杜鸿渐一拍桌子,慷慨激昂。
“钱没了可以再挣,百姓的家要是没了,那可是天大的事!我们为官一方,食君之禄,就当为民分忧!区区一点钱财,和满城百姓的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高士廉面前,郑重地把公文递了回去。
“此事,就照长史的意思去办!要快!要好!绝不能有任何耽搁!本督,同意了!”
高士廉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得遇明主”的感动。
“都督深明大义,下官佩服!有您这句话,下官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
“好!好啊!”
杜鸿渐用力拍了拍高士廉的肩膀。
“此事,就全权委托给长史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人手不够,本督给你加!钱不够,本督……本督再去想想办法!”
高士廉告辞离去。
走出都督府大门,外面的阳光正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气派的府邸,计划通。
鱼儿,已经咬钩了。
接下来,就看高自在那个臭小子,怎么把这几千“工匠”和“民夫”,给我顺顺当当地请进这益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