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看着高自在脸上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表情,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没从鼻子里喷出来。
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你说的没错。”
高士廉的回答,让高自在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然后咧得更开了。
“我就说嘛!他一个外地来的泥腿子,凭什么?就凭皇帝老儿那张纸?那玩意儿在京城是圣旨,到了我剑南道,有时候连擦屁股都嫌硬!”
高士廉听得脸皮直抽抽,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
“小点声!你想让外面的百骑司把你我一起打包送进天牢吗?”
“怕个卵!”高自在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压低了音量,凑了过去。
“快,老高,给我透个底。咱家被偷成什么样了?损失惨不忍睹还是惨绝人寰?”
高士廉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他觉得跟高自在说话,自己的寿命都得短几年。
“你还记得野共州吗?”
“废话,老子亲自带兵打下来的,怎么不记得?”高自在脖子一梗。
“如今可是咱们的发家之本!”
“那里的金矿和银矿,现在姓杜了。”高士廉说得有气无力。
“杜鸿渐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派了几千府兵过去,把矿区团团围住。现在,挖出来的九成矿石,都直接运进了他私人的库房。剩下的那一成,才勉强维持着官府的账面。”
“淦!”
高自在这次是真火了。
那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脸面!
是他高自在带着一帮兄弟,真刀真枪从吐蕃人手里抢回来的地盘。
每一块金子,都沾着血和汗。
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师爷,动动嘴皮子就全拿走了?
“他这是在刨我的根!”高自在咬牙切齿。
“剑南道现在的财政,全靠那几座矿撑着,他这么一搞,整个剑南道的经济不得当场雪崩?”
高士廉沉重地点了点头。
“已经崩了。市面萧条,物价飞涨,人心惶惶。益州城里,现在除了给杜鸿渐盖豪宅的工地,其他地方都死气沉沉。”
高自在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努力消化这个坏消息。
他停下来,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一个对他个人而言,比经济崩溃还严重的问题。
“等等!”
他一把抓住高士廉的肩膀,表情严肃得吓人。
“钱没了可以再赚,地盘丢了可以再抢。我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呢?”
“老高,你可别告诉我,她们也被那个姓杜的给……给接收了?”
高自在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百个不可描述的画面。
那个叫杜鸿渐的家伙,正躺在他的黄花梨木大床上,左拥右抱,睡着他的老婆,花着他的钱。
高士廉被他摇得头晕眼花,一把推开他。
“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这他妈就是最正经的事!”高自在咆哮道。
高士廉叹了口气,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杜鸿渐带着百骑司的人来得太突然,直接查封了都督府。我们的人……也就是你那个所谓的安全部,现在叫玄影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高自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你放心。”高士廉继续说道,
“你的那位玄影司都统,叫梦雪的那个姑娘,本事不小。在百骑司合围之前,她就嗅到了危险,反应极快,带着你那位姓张的小妾,从密道里溜走了。”
呼。
高自在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还好还好。
家还在,基本盘就还在。
“我就说嘛,我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菜。”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又翘起了二郎腿,脸上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那两个宝贝现在在哪?安全吗?”
“安全。但是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她走之前没留下任何消息,这也是为了保护她们自己,也为了保护我们这些没走掉的人。”
高自在点了点头。
梦雪办事,他放心。
专业。
“行,人没事就行。”他摆了摆手。
“继续说,除了矿和人,还损失了什么?”
“益州城附近的铁路网,现在归他管了。还有你一手创办的报纸,现在也成了他的喉舌,天天歌颂他的功德,把你以前的政策批得一文不值。”
高自在一撇嘴。
“笔杆子嘛,谁拿着就帮谁说话,正常。”
“你要是再晚回来几天,”高士廉加重了语气。
“等他把铁路沿线的站点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把报社的根基彻底稳固,这天,就真的彻底变了。”
“他想得美。”高自在冷哼一声,“铁路的技术工人在谁手里?报社的排版和印刷师傅,是他能随便换的吗?没了我的人,他那铁路就是一堆废铁,报纸就是一堆废纸。”
他突然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环。
“工业呢?特别是那些生产铁轨、蒸汽机、还有……咳咳,那些大家伙的重工业厂子,现在怎么样了?”
这才是他的命根子。
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敢跟皇帝叫板的真正底气。
高士廉听到这个问题,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神情。
“这个……倒还在我们手里。”
“嗯?”高自在身体前倾。
“那些厂子里的管事和工匠,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是你的死忠。杜鸿渐派去接收的人,连厂门都进不去。”高士廉解释道。
“那些工匠说了,他们只认你高长史的条子,其他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而且,那些厂子的核心技术和图纸,都由最核心的几个人保管,外人根本接触不到。杜鸿渐试过用强,结果差点引发几千工匠的暴动。他身边那点百骑司和府兵,在成千千万手持扳手铁锤的壮汉面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哈!”
高自在猛地一拍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啊!”
“这帮兔崽子,没白疼他们!”
他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军工还在,就等于他的枪杆子还在。
“杜鸿渐有圣旨,有官印,有百骑司,可那又怎么样?”
“他能用圣旨砸死人吗?他能用官印变出兵器吗?”
“不能。但是我高自在能。”
“他杜鸿渐,现在就是个坐在火药桶上的裱糊匠。”
高自在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贱兮兮的笑容。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实际上,只要我回来,随便吹口气,他那座纸糊的宫殿就得塌。”
高士廉看着他这副样子,虽然还是觉得不靠谱,但心里也莫名地安定了不少。
这个家伙,虽然懒、贱、不要脸,但似乎总有办法解决问题。
“行了,老高,谢了。”高自在站起身,拍了拍高士廉的肩膀。
“情报很关键,你这个首席牛马,功不可没。”
高士廉的脸又黑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高自在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当然是去把我们家的小可爱们找回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顺便,也该让那位杜大都督知道知道,这剑南道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不是喜欢贪污吗?我得教教他,什么叫专业的贪污。”
高自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最后一个问题,梦雪她们,最有可能去哪?”
高士廉沉吟片刻,吐出了一个地名。
“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