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但在这五百名黑字骑士的耳中,却仿佛是九幽之下传来的,最神圣的敕令。
“唰——”
没有回答,没有呐喊。
只有一道整齐划一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衣服摩擦声。
前一刻还如同雕像般静立的五百道黑影,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他们动了。
没有半分迟滞,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五百人如同一人,整齐划一地转身,面向山下的黑暗。
他们上马,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协调。
然后,他们开始前进。
不是冲锋,也不是小跑。
就是走。
一步,一步,踏入那片没有火光照耀的,纯粹的黑暗之中。
五百人的脚步,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杂音。
他们就像是五百个飘荡的幽魂,被夜色毫不费力地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若不是那股残留在空气中,依旧冰冷刺骨的杀意,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幻觉,李世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他的心脏,在狂跳。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源自于武人血脉最深处的……兴奋!
这就是……幽灵!
这就是高士廉口中,那支神出鬼没,让吐蕃人肝胆俱裂的部队!
强!
太强了!
仅仅是这份潜行的功夫,这份令行禁止的纪律,就已经超越了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支精锐!
这样的部队,如果用来夜袭……
一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李世民的全身!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
他要亲眼见证,这支由高自在锻造出的,全新的,属于大唐的利刃,是如何撕开敌人的胸膛的!
他不仅是皇帝,他更是李世民!
是那个曾经率领玄甲军,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天策上将!
战争,才是他最熟悉的舞台!
“来人!”
李世民猛地转身,压抑着激动,声音却依旧洪亮如钟。
“取朕的铠甲!备马!”
周围的禁军将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轰然应诺。
皇帝陛下,要亲自出战了!
一股狂热的气氛,瞬间在周围的士兵中蔓延开来。
甲叶碰撞,战马嘶鸣。
很快,一身擦拭得锃亮的明光铠,和那匹神骏非凡的战马,就被牵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动作娴熟地披甲,翻身上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威严。
他手持马槊,端坐于马背之上,那股曾经睥睨天下,纵横沙场的无敌气概,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又年轻了二十岁。
他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站在高岩上的高自在,沉声说道:“长史,你在此坐镇,朕去去就回!”
说罢,他便要催马前行。
然而,一只手却突兀地拦在了他的马前。
高自在不知何时,已经从岩石上跳了下来,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
李世民勒住缰绳,眉头一皱。
“陛下,您去添什么乱?”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刚刚恢复的豪情壮志,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添乱?
他?李世民?去添乱?!
他强忍着怒气,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朕,乃是大唐天子,三军统帅!亲临战阵,鼓舞士气,有何不可?!”
高自在闻言,收回丝帛,低头奋笔疾书,然后再次举起。
“您那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在月光下跟个灯笼似的,生怕敌人看不见?”
“您那一身甲胄碰撞的声音,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耗子叫春,还谈什么潜入?”
“您那匹宝马是神骏,可它会像幽灵一样走路吗?它一刨蹄子,整个山谷都听见了。”
“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您不懂,就别跟着瞎掺和。”
“老老实实待着,看戏,不好吗?”
一连串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扎心,一句比一句刻薄。
李世民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后变得铁青。
他握着马槊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吱作响。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奇耻大辱!
他,李世民,大唐的开国皇帝,被誉为千年一出的军事天才,现在,居然被自己那个混账儿子手下的一个长史,指着鼻子说他……不懂战争?!
“高!自!在!”
李世民一字一顿地吼出了这个名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玩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火炮,挖沟拉网,朕承认,朕不如你!”
“但是!”
他猛地一扬手中的马槊,直指山下的吐蕃大营,声音如同滚雷。
“说到骑兵!说到冲锋陷阵!朕,才是祖宗!”
“你不让朕跟着你的幽灵骑,好!朕,自己去!”
“朕倒要让你这个只知道躲在沟里的黄口小儿看一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骑兵!”
“玄甲军!”李世民怒吼道。
“在!”
他身后,那数十最精锐的禁军,也是曾经玄甲军的老底子,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随朕出征!”
李世民调转马头,再也不看高自在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精锐们下令。
“今夜,便让吐蕃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的梦魇!”
“让长史大人也好好学学,马,是该怎么骑的!仗,是该怎么打的!”
高自在默默地看着李世民那被怒火点燃的背影,
只是轻轻地,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表情,不像是被冒犯,更像是在看一个……执意要证明地球是方的偏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