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一声发自肺腑的“你才是真正的帅才”,让高自在浑身一个激灵。
这夸奖,分量太重了。
重得他差点就绷不住脸上那副“我就是个无赖”的表情,当场笑出声来。
他赶紧摆了摆手,脸上堆起了十二万分的谦卑和诚恳。
“别别别,陛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臣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高自在说得情真意切,可那拼命往下压,却怎么也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已经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表情仿佛在说:对,没错,接着夸,不要停!
“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这个人,懒散惯了,胸无大志。”
高自在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您让臣去指挥陆战,那不是开玩笑嘛!什么排兵布阵,什么迂回穿插,什么兵法韬略……臣是一窍不通啊!”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您要是真把几十万大军交到我手上,那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了——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到时候打了败仗,丢了大唐的脸面是小,害了将士们的性命是大。这个千古骂名,臣可背不起!”
李世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要是换在之前前,他没准就信了这混账的鬼话。
可现在,在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降维打击”之后,他看高自在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这小子嘴里,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假的。
你得反着听。
他说他不行,那就是他行得不得了。
他说他不懂,那就是他比谁都懂。
果然,高自在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贱兮兮的笑容。
“不过嘛……陆战臣虽然不行,但要是换个地方,比如……在水上,那臣或许还能说道说道。”
他又开始掉书袋了:“臣以为,未来战争的核心,在于抢夺‘制海权’。”
“制……海……权?”李世民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探究。
大海,对于一个生于内陆,一生征战于中原的帝王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和陌生的概念。
“呃……”高自在也反应过来了,跟一个连环状海图都没见过的人聊舰队,确实有点超纲了。
他连忙改口:“口误,口误!陛下,大海太远,咱们先不说。咱们就说眼前的,江河!对,‘制水权’!这才是臣应该做,也擅长做的事情!”
“制水权……”李世民的眼睛亮了。
他被高自在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虎牢关的惨败推演,让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陆战体系,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是何等脆弱。
而现在,这个混账又抛出了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领域。
大唐的将才,如李靖、李积、侯君集、程咬金……哪一个不是陆地上的猛虎?
可要说水战,掰着指头数,也数不出几个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这确实是大唐军力的一块短板。
“好。”李世民重新坐直了身体,之前被打击的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专注与渴望。
“你,给朕好好说说,这个‘制水权’,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得嘞!”高自在见皇帝上钩了,顿时来了精神,口若悬河地开始了“战略忽悠”。
他走到沙盘前,用手划过那代表着黄河、长江、以及大运河的蓝色纹路。
“陛下,您请看。什么叫‘制水权’?简单来说,就三件事:断你粮道,运我兵马,轰你老家!”
“讲!”
“第一,断粮道!”高自在指着贯通南北的大运河。
“陛下,我大唐为何要修运河?为的就是将江南的钱粮赋税,源源不断地运往关中和中原。这,是我大唐的经济命脉!”
“如果,我的舰队控制了大运河。那么,我随时可以切断这条命脉。您在北方集结了百万大军,气吞山河。可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船往河道上一横,静静地等着。”
“不出三个月,您的百万大军,就会变成一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了粮草,您还拿什么打仗?”
李世民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二,运兵马!”高自在的手,又指向了长江。
“陛下,您想从荆州调兵五万,增援东边的扬州。走陆路,翻山越岭,士卒疲惫不堪,起码要走一两个月。可如果走水路呢?”
“我的风帆盖伦船,逆流而上或许慢些,顺流而下,一天能跑数百里!五万大军,连人带马,加上粮草辎重,最多十天,就能兵临扬州城下!而且,士兵们在船上以逸待劳,下了船就能投入战斗!”
高自在摊了摊手:“这就叫机动性!我能以您无法想象的速度,将重兵投送到任何一个沿江靠河的战场。”
“您还在等探马的回报,我的大军就已经在您意想不到的地方完成了集结。陛下,这种仗,您要怎么防?”
李世民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一支神出鬼没的舰队,在大唐的江河之上肆意穿行,今天出现在这,明天出现在那,将整个帝国的防线搅得天翻地覆。
“那……第三呢?”李世民的声音有些干涩,“轰你老家,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咱们刚才在虎牢关已经推演过了。”高自在笑嘻嘻地指着沙盘上的洛阳、江陵、扬州等诸多沿河重镇。
“陛下,我的战舰,就是一座座移动的炮台。”
“任何一座敢把城墙修在江河边的城市,在我眼里,都是靶子。您的城墙修得再高,再坚固,也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炮弹。我甚至不需要攻城,只需要派出几艘炮舰,就能把您的城池,变成一片火海。”
“我可以摧毁您的官衙府库,可以轰炸您的兵营武库,可以打击您的军心民心。而您,却连我的船都摸不到。”
高自在看着李世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当您拥有了制水权,这些江河,就不再是天险,而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宝剑。反之,它就是架在您脖子上的一把钢刀!”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沙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若是朕在河道中沉船,设置障碍,堵塞航道呢?”
“好问题!”高自在赞了一声,“可陛下,我的船上有炮啊,有水雷啊。您沉下去的船,引爆水雷就能给它轰成碎片。再说了,您沉的是谁的船?还不是您自己的漕运船?您这是伤敌一百,自损三千啊!”
“那朕派小船快舟,蜂拥而上,用人命去填,总能靠近你的大船吧!”李世民不甘心地追问。
“陛下,您以为我的大船是光杆司令吗?”
高自在笑了,“大船的周围,自然有小型的护卫快船。它们跑得更快,更灵活,上面装备的不是寻常火枪,而是一种……能连续发射的,大号转轮手枪。您的小船,来多少,就得沉多少。”
“……”
李世民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臣子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来自未来的魔鬼对话。
这个魔鬼,将战争的残酷与高效,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良久,李世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甚至连屈辱感都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和占有欲。
他看着高自在,就像看着一座蕴藏着无尽宝藏的金山。
“高自在。”
“臣在。”
李世民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沙盘之上,震得那些代表山川河流的微缩模型都跳了起来。
“这个‘制水权’……朕,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