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骑在马上,与高自在并驾齐驱,他看着眼前这片占地广阔的“大工地”,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里他之前从未见过。
无数条黑色的铁轨,如同巨大的蜈蚣,从远方延伸而来,汇聚在这片巨大的、由钢筋和水泥构成的棚子下方。
棚子高大得足以容纳数千人,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上面画着各种黄色的线条和奇怪的符号。
无数穿着统一服饰的工人们,正推着一种带轮子的小车,在铁轨之间穿梭,将一袋袋的粮食、一箱箱的弹药,有条不紊地运送到一列钢铁巨兽的旁边。
那钢铁巨兽,通体漆黑,由一节节巨大的铁皮车厢连接而成,静静地趴在铁轨上,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高自在,这……这是何处?火车站么?比梓潼的大了好多。”李世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虽然在梓潼县见过高自在搞的那个小火车,但眼前的景象,与梓潼那个小小的站台相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益州南站,也叫军事货运总站。”高自在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介绍。
“陛下,咱们这次出征,不走路,坐车。”
“坐车?”李世民愣住了。
“对,坐火车。”高自在指了指那头钢铁巨兽。
“从这里出发,沿着新修的‘益野线’,十天之内,大军主力就能直抵边境。”
李世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十天!
从益州到野共州,崇山峻岭,道路崎岖,即便是轻骑急行军,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
而现在,高自在告诉他,只需要十天?
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神迹!
“好!好!好!”李世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翻身下马,龙行虎步地走上站台,抚摸着冰冷的铁轨,感受着那份属于工业的力量感,胸中涌起万丈豪情。
“有此神器,何愁吐蕃不平!自在,你又为我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
高自在也慢悠悠地跟了过来,闻言撇了撇嘴:“陛下,先别急着高兴。这玩意儿,可不是白来的。”
“哦?此话怎讲?”
“烧钱啊。”高自在理直气壮地说道,“您脚下踩的每一寸水泥,摸的每一根铁轨,那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和铜钱堆出来的。就这么一条‘益野线’,差不多把我从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抄来的钱,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半。
他看着那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铁轨,仿佛看到的不是钢铁,而是一条由无数铜钱铺成的路。
心,开始有点疼了。
“咳……军国大事,耗费些钱粮,也是应该的。”李世民强行挽尊,干咳一声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高自在连连点头,然后指着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如同吊臂般的机械。
“陛下您看那个,我管它叫‘蒸汽起重机’,也是烧煤的。以前装卸一车军粮,需要二十个壮汉忙活半个时辰。现在,一个人操作,一刻钟搞定。方便是方便了,就是有点费钱。”
李世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巨大的铁家伙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轻而易举地将一整个装满粮草的大货箱吊起,平稳地放在了火车的平板车厢上。
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但一听到“费钱”两个字,李世民的心又抽了一下。
“还有那个。”高自在又指向另一边,“士兵专用车厢,硬座,带茅房的。保证士兵们到了地方,体力充沛,可以直接投入战斗。就是这车厢造价不菲,一个轮子都够给一个百人队换新军服了。”
李世民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视察军备,而是在看一个败家子向他炫耀自己是怎么把家产败光的。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
一支千人骑兵队,抵达了车站。
李世民眉头一皱:“骑兵如何运送?战马金贵,总不能让它们也跟着跑上三天三夜吧?”
“当然不。”高自在打了个响指。
很快,一列特殊的列车被调度了过来。那列车的车厢侧面有巨大的可以放下的闸门,内部宽敞,铺着厚厚的干草,还有专门的饮水槽。
“战马专用车厢。”高自在介绍道,“一节车厢能装二十匹马,通风透气,有吃有喝,保证到了地方,马儿比人都精神。”
骑兵们熟练地牵着自己的战马,通过放下的闸门,走进了车厢。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奢侈的极限了。
可紧接着,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一个让他眼皮狂跳的细节。
那些被牵上车厢的战马,每一匹,注意,是每一匹!它们的马蹄上,都钉着闪闪发亮的马蹄铁!
“高自在!”李世民的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些战马,为何全都钉了马蹄铁?!”
在他固有的认知里,马蹄铁是精锐中的精锐,比如玄甲军那样的王牌部队,才能奢侈地配齐的东西。
因为这玩意儿耗铁量巨大,工艺也复杂。
普通边军的战马,能有三成钉上马蹄铁,都算是富裕的了。
可眼前这支部队,只是普通骑兵而已,竟然做到了全员配备!
“不钉马蹄铁?”高自在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李世民。
“陛下,您在开玩笑吗?上了战场,马蹄磨损多快啊。没有马蹄铁,跑个几十里山路就得瘸。难道上了战场,您还想让一半的骑兵下来推着马走?”
“可是……可是这耗费也太大了!”李世民痛心疾首地说道,“这得多少铁!朕的国库………”
他已经不敢想了。
高自在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没办法啊,谁让咱们剑南道别的没有,就是铁多呢?之前抄了那么多家,那些世家坞堡里的铁矿,现在都是朝廷的了。咱们自己的平炉炼钢法,成本又低,产出又高。这马蹄铁,现在跟白菜价也差不多,管够!”
“……”
李世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高自在用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割。
疼,太疼了!
他看着那列缓缓启动,发出“况且况且”声响的钢铁巨兽,看着那一车车的粮草,一车车的兵甲,还有那一车车的,钉着昂贵马蹄铁的战马……
这哪里是火车在跑。
这分明是朕的钱,在铁轨上撒着欢儿地跑啊!
“败家子……”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小子,绝对是个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