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看着高自在,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这个官场上级,平日里要么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懒散,要么是捅破天不管埋的混账,何曾有过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表情?
问长乐公主的年纪?
这问题本身没什么,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嫡长女。
可从高自在嘴里问出来,就透着一股邪门。
“不错。”高士廉压下心中的惊疑,缓缓点头。
“长乐公主,今年正当十岁芳辰。怎么,你小子连公主的主意都敢打?老夫劝你一句,趁早收了你那肮脏的心思,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话半是警告,半是试探。
高自在的心,在听到“不错”两个字时,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成了。
人物,年龄,关键节点,全部吻合。
施肩吾是bUG,长乐公主却是“正版”。
这说明这个世界的历史,是在一个大的、正确的框架下,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局部的、细节性的错乱。
这比整个世界被魔改了更可怕。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踩到的是坚实的地面,还是致命的陷阱。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知道最重要的那个信息。
“国公爷。”高自在的声音干涩,完全没了平日的油滑,“公主殿下……可曾婚配?”
“放肆!”
高士廉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上面的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高自在!你是不是疯了!公主殿下的婚配,也是你能问的?这是你一个外臣该议论的事吗?!”
他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是在作死!
皇室婚配,尤其是陛下最心爱女儿的婚事,那是何等机密的大事,岂容臣子私下窥探?
传出去就是杀头的大罪!
高自在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咆哮,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追问道:“那长孙冲呢?赵国公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他现在在干什么?可曾与公主定下婚约?”
他直接把那个名字给捅了出来。
那个大唐第一“绿帽王”!
如果历史没有偏离,长乐公主将来就会下嫁给长孙冲。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现在,他不敢确定了。
这个bUG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也许长乐公主的丈夫不是长孙冲,也许长孙冲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他已经被另一个穿越者给提前干掉了?
高士廉被他这一连串的追问给问懵了,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即化为深深的忌惮和不解。
高自在今天太反常了。
他不仅打听公主的婚事,还精准地提到了长孙冲。
长孙冲作为长孙无忌的嫡长子,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确实是公主驸马最热门的人选。
但这都只是朝堂上一些极高层人物心照不宣的猜测,从未有人敢公开谈论。
高自在,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件事?
“这些,都是陛下的家事。”高士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官场老油条特有的疏离和警惕,“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陛下。”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自己去问陛下?那跟自己拿刀抹脖子有什么区别。
高自在知道,寻常的手段已经没用了。
他看着眼前这皇后娘娘的亲舅舅,这个目前唯一能帮他解开谜团的人。
他做出了一个让高士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举动。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对着高士廉,深深地,郑重地,弯腰作了一揖。
“国公爷。”
高自在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了任何戏谑和不羁,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我在发疯。这件事,于我而言,事关生死。”
高士廉彻底愣住了。
他认识高自在这么久,见过他耍无赖,见过他杀人,见过他戏耍皇帝,但从未见过他……求人。
而且是用这种近乎卑微的姿态。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高士廉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我需要知道确切的消息。”高自在的语速又快又急,像是在倾吐积压在心底的毒液。
“您是许国公,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更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是长乐公主的舅姥爷!在这件事上,只有您能不动声色地,从皇后娘娘那里探听到一两句准话。”
“我求您,帮我这一次。”
“就当是……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高士廉眉头紧锁,完全无法理解。
“公主的婚事,与你的性命,有何干系?!”
高自在惨笑一声。
怎么解释?
告诉他,我来自一千多年后,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命运?
告诉他,我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出了bUG,我怕我哪天就被这个bUG给弄死了?
他要是敢这么说,高士廉第一反应绝对不是信他,而是请几个高僧道士来给他驱邪。
他只能用一种对方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绝望。
“国公爷,您就当……我就当我是得了失心疯吧。”
高自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
“一个疯子,总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执念。而我这个执念,就是公主殿下的婚事。不弄清楚,我会寝食难安,我会真的疯掉,我会死。”
他死死地盯着高士廉,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位国公的心软和他们之间那点稀薄的袍泽之情上。
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高士廉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在崩溃边缘的上司,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不懂。
他完全看不懂高自在。
但有一点他看懂了,那就是高自在没有在开玩笑。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和绝望,是装不出来的。
这小子,是真的遇到了能要他命的大麻烦。
而这个麻烦,匪夷所思地,和长乐公主的婚事,牵扯在了一起。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高士廉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你先回去吧。”
“让老夫……想一想。”
高自在知道,这已经是高士廉能给出的最好答复了。
他再次深深一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出院门,重新站在夜空下时,一阵冷风吹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那轮明月,似乎和一千多年后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那个可能会决定他命运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