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所有“不”的声音。
用火枪和火炮,来划定大唐的疆域和道理。
这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诱人。
他身后的房玄龄,已经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靠着墙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将胸中那股极致的恐惧和荒谬感给压下去。
李世民没有再去看房玄龄,他的目光如同一只贪婪的猎鹰,扫视着这片被高自在称为“新世界”的练兵场。
他看到了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看到了来去如风的龙骑兵,看到了如鬣狗般逡巡的骠骑兵。
一个几乎完美的战争体系。
但,还少了一样东西。
一样他最熟悉,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你的军队里,没有重骑兵?”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诘问。
重骑兵,是战场的王者,是决定胜负的最终力量。
玄甲军的人马具装,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一旦发起冲锋,山崩地裂,无可阻挡。
高自在的体系里,似乎缺少了这样一锤定音的决胜力量。
“谁说没有?”
高自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一次懒洋洋地抬起手,指向了身后,一片独立划分的训练场。
那里的马蹄声更加沉重,更加整齐。
一支百人的骑兵部队正在进行着冲锋队列的演练。
他们不像骠骑兵那样灵活,也不像龙骑兵那样需要下马作战。
他们从始至终都稳稳地坐在马上,人与马仿佛合为一体。
阳光下,他们胸前那一片片打磨得锃亮的钢甲,反射出耀眼而冰冷的光芒,汇聚成一片流动的钢铁之河。
“那是什么?”李世民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不是玄甲军。
玄甲军的甲胄更加繁复厚重,连战马都披着厚厚的甲叶,追求的是极致的防护。
而眼前的这支骑兵,虽然骑士上半身的关键部位被钢甲覆盖,但四肢和战马的防护,却根本没有。
“陛下,臣称之为,胸甲骑兵。”
高自在慢悠悠地解释道:“他们就是臣这个战争体系里,最后的,也是最重的一记铁锤。”
“可他们的甲胄,不如玄甲军。”李世民一针见血。
“对,就是因为不如玄甲军,所以才比玄甲军更好用。”高自在的回答,再次挑战着李世民的常识。
“玄甲军,人马具装,是真正的钢铁怪物。优点是防护力天下无双,正面冲锋几乎无法阻挡。但缺点也同样明显。”
高自在伸出一根手指:“太重了。一场冲锋下来,人马皆疲。续航能力差,机动力也相对不足。”
“他们适合用来砸开敌人最坚固的乌龟壳,但如果你想让他们追亡逐北,或者进行长距离的迂回穿插,那纯粹是难为他们。”
“说白了,玄甲军是一柄威力巨大,但挥舞起来极其耗费力气的攻城锤。”
他顿了顿,指向那片闪亮的胸甲骑兵。
“而他们,不一样。”
“他们舍弃了部分防护,换来的是更强的机动力和持续作战的能力。他们不是攻城锤,而是一柄锋利的双手大剑。平时,他们会待在步兵方阵的后方,或者侧翼,耐心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炮火将敌人的阵线轰开缺口,等待步卒的排枪让敌人陷入混乱,等待龙骑兵的侧翼突袭让敌人首尾不能相顾。”
高自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描绘艺术品般的神情。
“直到敌人阵脚松动,出现溃败迹象的那一刻。冲锋的号角就会吹响。这柄大剑,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劈进敌阵,将那道小小的裂缝,彻底撕开,扩大,变成一场无法挽回的大雪崩。”
“他们不需要去啃最硬的骨头。他们要做的,是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给予最致命的一击。然后,利用他们比玄甲军更强的耐力,追着崩溃的敌人,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武装游行。”
李世民彻底沉默了。
他脑中固若金汤的战争堡垒,在今天,被高自在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从地基开始,一块砖一块砖地拆了个干干净净。
步兵为基,火炮为神,龙骑为刺,骠骑为眼,胸甲骑兵为锤。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并且……没有任何短板的杀戮闭环。
在这个闭环面前,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军,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件……威力巨大,却有些过时了的奢侈品。
“我还有一个问题。”
一直沉默的房玄龄,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扶着墙垛,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脸色依旧惨白。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骑兵,而是落在了主操场上那些蓝衣白裤的步兵身上。
“老夫不懂兵法。但老夫知道,兵者,诡道也。讲究虚实结合,隐蔽企图。你这军队,从步卒到骑兵,军服为何如此……鲜艳?”
这确实是个问题。
那些步兵的蓝色上衣和白色裤子,在土黄色的操场上,简直是再醒目不过的靶子。生怕敌人看不见自己一样。
“房相,你觉得,一场上万人,甚至上十万人规模的火枪射击,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高自在不答反问。
“硝烟弥漫,声如奔雷?”房玄龄下意识地回答。
“没错。”高自在打了个响指,“是硝烟弥漫。但不是你想象中那种飘渺的,带着诗情画意的青烟。而是上十万把火枪,数百门火炮同时开火后,喷出的,足以遮蔽天日的,浓烈厚重的白灰色浓烟。”
“在那种环境下,能见度会低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别说看清敌人的脸,十步之外,你可能连对方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这个时候,指挥官怎么分辨自己的部队在哪里?怎么下达指令?士兵们怎么知道自己身边的是战友还是敌人?”
高自在摊开手,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所以,需要最醒目,最简单,色块区别最大的军服。”
“蓝衣白裤步兵,侧翼的绿衣骑兵,大家在烟雾里,只要看到一个模糊的颜色,就知道那是谁,该打还是该跑。指挥官在高处,也能通过那一片片移动的色块,来判断战场的局势。”
“这不叫鲜艳,房相。”
高自在看着目瞪口呆的房玄龄和若有所思的李世民,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叫敌我识别系统。”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逞血气之勇。而是比谁的体系更高效,谁的错误更少,谁的杀人效率……更高。”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终于将所有的拼图,都拼凑完整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冰冷、精密、强大到让他感到窒息的战争机器,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