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世民额角青筋暴跳,怒不可遏,反手就将腰间镶金嵌玉的革带解下一半。
“对皇后行此等祭天大礼,见朕却敷衍了事?!”
长孙皇后急忙抬手,凤目含威,硬生生按住了丈夫即将挥出的手。
她没有去看丈夫,而是转向地上那滩烂泥似的人影。
“高卿,本宫倒要听听,为何对本宫行此大礼,却对陛下如此轻慢?”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高自在仿佛才缓过一口气,闻言挣扎着抬起头,那张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表情诚恳得能滴出水来。
“回娘娘的话,家师自小便教导微臣,娘娘乃千古贤后,母仪天下,德披四海。”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微臣虽身处穷乡僻壤的剑南道,也听闻娘娘劝诫陛下,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知娘娘以身作则,节俭用度,为天下妇人表率。”
“观娘娘执掌中宫,所言所行,皆是为国为民,为这大唐江山。微臣这一拜,拜的是娘娘您这个人,拜的是这天地间难寻的贤德!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这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条理分明。
长孙皇后闻言,竟也怔了一下,随即掩唇轻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高卿身处剑南,竟也知本宫所为,倒真是不愧是仙家弟子。那……令师又是如何评说陛下?”
高自在立刻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脸色稍霁的李世民,挠了挠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
“家师……家师只命微臣自幼熟记陛下画像,说要毕生效忠于……呃……”
话没说完,李世民已然暴跳如雷。
“效忠?你这般目无君上,也配叫效忠?朕今日非得亲自教训你这逆臣!”
他一把甩开皇后的手,那沉重的玉带在空中“呼”地一声,划出凛冽的弧度,直奔高自在面门抽去!
这一鞭要是抽实了,高自在这张脸怕是就得开花了!
“皇后娘娘!救我啊!”
千钧一发之际,高自在突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那声音中气十足,跟刚才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世民手里的动作都因此顿了一下,耳朵里嗡嗡作响。
“您可一定要为小臣做主啊!陛下说小臣冒犯天颜,可小臣……小臣不过是劝陛下别吃那要命的毒丹啊!”
他猛地一把扯开身上破烂的衣襟,胸口那青紫交错的鞭痕赫然在目,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您瞧瞧这伤!这都是为了护着陛下的龙体安康,才留下来的功勋啊!陛下他不给微臣升官发财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打杀忠臣啊!天理何在啊!”
“二郎,别胡闹了。”长孙皇后也被高自在这一嗓子给震住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嗔怪,“你看高卿这孩子不是挺有礼貌的么,臣妾之前还从未受过此等大礼呢。我看他说的,句句在理。”
“有理?”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重重拍在旁边的案几上,怒吼道:“好你个高自在!第一次将朕摁在地上,朕就理解为你是在救驾!那第二次,为何又把朕痛揍一顿!连朕的龙颜都敢打!”
高自在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一拱手,声音里满是委屈。
“回陛下,臣是遵您口谕行事,臣不敢抗旨啊。”
长孙皇后愕然,扶着额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二郎,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哪有下旨让臣子揍自己一顿的?”
“我……”李世民喉头一哽,想起那荒唐至极的场景,一张脸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这事儿怎么说?
承认自己跟个泼皮一样约架,结果还打输了?
承认自己口嗨被人当了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他堂堂天可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只能死死瞪着高自在,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你这憨货就不会分辨君无戏言和……和气话么?!”
高自在闻言,一脸的震惊和无辜。
“陛下,您当时龙行虎步,指着微臣的鼻子,声如洪钟,说‘你要是个带把的爷们就来一下’。”
“微臣一介草民,天子金口玉言,重于九鼎,微臣怎敢不从?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李世民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二郎,此事就此作罢吧。”皇后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丈夫,温婉地摆了摆手,止住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
她转向高自在,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高卿,你既是仙家弟子,本宫问你,你之前说丹药是毒,陛下也说只剩十八年阳寿,此事当真?”
话锋一转,殿内的气氛瞬间从荒诞的闹剧,变得凝重而压抑。
高自在立刻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肃然躬身。
“回娘娘,千真万确。而且世间也无长生之法。自古帝王求丹长生,皆是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罢了。”
“镜花水月……此言妙哉!”皇后抚掌赞叹,语气却沉了下去,“既知丹药为毒,可有解救之法?”
高自在面露难色,躬身道:“娘娘请恕罪,容微臣为娘娘诊治一番,先辨明毒状,才好对症下药。”
皇后没有犹豫,伸出雪白皓腕。
看着皇后伸出手腕高自在也人麻了。
我又不会号脉,也诊断不出来。
高自在摇了摇头。
“此毒非同寻常,早已深入骨髓,非寸口脉象所能探查。”
“哦?不号脉,如何诊治?”李世民一脸惊讶,暂时忘了刚才的窘迫,“你这小子还精通岐黄之术?”
高自在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知道,再闹下去,脑袋真可能要搬家了。
他正了正色,沉声问道:“敢问陛下、娘娘,近来是否牙龈肿胀,口中常有铁锈般的腥气?”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惊愕。
高自在没有停顿,继续问道:“观二位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可是时常感觉肢体莫名的震颤,手脚不听使唤?”
长孙皇后下意识地按住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手腕,面露惊色。
“正是!本宫近来穿针引线,总觉得力不从心,且视物模糊,记性也大不如前……”
李世民更是脸色大变!
他想起近来批阅奏章时,那支朱笔总是在指尖不听话地抖动,好几次,连朱批都写得歪歪扭扭,像孩童涂鸦一般!
他身为天策上将,一双拿得稳马槊的手,如今竟连一支笔都握不稳!
为此,太医们翻遍了医书,会诊了数次,也只说是操劳过度,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却根本不见效!
他猛地一拍桌案,却震得自己指尖一阵发麻。
“朕近来握笔不稳,连朱批都写不直!太医翻遍了医书,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你……你怎么会知道?!”
看着帝后二人那惊骇的神情,高自在的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在原地晃了两下,像是被什么骇人的念头狠狠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