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的阴影里,魏王李泰死死攥着腰间的羊脂玉佩。
太子李承乾。
这个名字,曾是他眼中唯一的绊脚石。
可现在他才惊觉,真正能要他命的,是千里之外的西南蜀地。
三哥……
那个镇守边疆的三哥!
一幅画面在李泰脑中轰然炸开。
无数骑兵,身着胸前盘满绳结的紧身短衣,肩上斜披斗篷夹克,高筒马靴踩着大地的脉搏,汇成一股吞噬一切的红绿铁流。
剑南道,骠骑兵!
“以战死为荣的虎狼之师……”
李泰的牙关都在打颤,尖锐的指甲早已刺破了掌心。
一旦他与太子在长安城内拼个头破血流,这支军队便会沿着金牛道长驱直入,一脚踏破玄武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最后那张龙椅,凭什么被老三一脚踹过去坐稳了?!
凭什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李泰浑身一软,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案几,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让他几欲作呕。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吞噬时,一个名字劈开了脑中的混沌——高自在!
那些让剑南道脱胎换骨的革新,不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李泰猛地站直了身子,踉跄之态荡然无存。
坊间传闻,高自在此人,爱财如命!
他库房里那几箱西域进贡的夜光琉璃,不正是为这种人准备的?
只要能用钱砸开此人的口子,让他为己所用,还愁破不了老三的局?
李泰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眼中惊惶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吱呀——”
大门沉重的枢轴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打断了他疯狂的盘算。
李泰猛地抬头,只见一道身影逆光而入。
那人身上的衣着,让李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胸前盘着复杂绳结的紧身短衣,肩上斜披着斗篷,高筒马靴踩在光洁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这身打扮……
这分明就是他方才脑中那支红绿铁流中的一员!
来人走到殿中,看向上首端坐的皇帝和杨妃,朗声开口。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妃。”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老三!
李泰只觉得喉咙里那股腥甜又翻涌上来,他刚刚止住颤抖的手,再一次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李恪站起身,视线缓缓移了过来,最后落在了李泰身上。
“见过魏王弟。”
一声“魏王弟”,平平淡淡,却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瞬间捅穿了李泰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全部防线。
他嘴唇动了动,想回一句“皇兄”,却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
黄雀,已经到了。
李恪身后,还跟着一人。
当李泰看清那人的脸时,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
高自在!
他刚刚才在脑中盘算过无数遍的名字,那个他视作翻盘唯一希望的长史!
此人还是和李恪同款的骠骑兵服,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微臣!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再拜。
“微臣!叩见杨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微臣!叩见魏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洪亮至极,带着一股刻意至极的恭顺与激动。
大殿之内,刹那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高座之上,李世民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反而带着几分玩味。
“高自在啊,高自在,你这套大礼,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侧了侧头,看向身旁的内侍。
“阿难,教教他,我大唐的规矩。”
“老奴遵旨。”
张阿难碎步上前,先是对着李世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拜礼,而后才转向殿中,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谒见陛下,当称‘陛下’,此为朝堂定制。”
他垂着眼,对着伏跪在地的高自在,不疾不徐地解释。
“至于‘大家’、‘圣人’、‘至尊’这类称呼,乃天子近臣与陛下家眷私下所用。高长史,你明白了?”
话音刚落,龙椅上的李世民却摆了摆手。
“行了。”
天子似笑非笑,吐出两个字。
那轻飘飘的声音,却让张阿难立刻噤声,躬身退到一旁。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高自在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的趣味。
“高自在,你可听明白了?”
高自在依旧伏在地上,声音从地砖上传来,闷闷的,却字字清晰。
“微臣愚钝,但陛下金口玉言,微臣听得明白。”
“明白就好。”李世民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朕倒是很喜欢你方才那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礼节,看着新鲜。这样吧,朕赐你一个特权。”
特权!
这两个字砸下来,殿中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就连一直挂着浅笑的李恪,眉梢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李泰的心脏更是狠狠一抽。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身影,脑子里疯狂盘算。
特权?这是何等的恩宠!
不行,此人无论如何都要拉到自己这边来!
“微臣,谢陛下天恩。”
高自在连头都未抬,干脆利落地谢恩。
“哦?”李世民的兴致更浓了,他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上,“朕还没说是什么特权,你谢的哪门子恩?”
“陛下赏下的,便是天恩。”高自在的回答滴水不漏。
“哈哈哈!”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个‘陛下赏下的便是天恩’!有意思,真有意思!”
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既然如此,朕就赏你!”李世民笑意一敛,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朕许你,今后见朕,皆行此叩拜大礼!普天之下,独你一份!这可是天大的殊荣,高长史,还不谢恩?”
殿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李恪发出了压抑的闷笑声,又赶紧强行忍住,肩膀却一耸一耸地抖个不停。
这哪里是殊荣!
这分明是当众羞辱!
李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一盆冷水浇得连青烟都不剩。
他看向自己的三哥李恪,发现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而那个被戏耍的中心,伏跪在地的高自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狗贼的清宫剧,果然害人不浅。
还有你个李二凤,真的会玩儿!
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却是一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的模样,声音比之前叩见时还要响亮,还要激动!
“微臣高自在!谢吾皇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