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梓潼县,两辆外表朴素的马车悄然驶入这座西南重镇。
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惊起檐下几只沉睡的麻雀。
李世民身着一袭暗纹锦袍,头戴宽大的青竹斗笠,刻意压低的帽檐下,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扮作往来蜀地的茶商,举手投足间却难掩骨子里的威严。
身旁的房玄龄则换上粗布长衫,俨然一副账房先生的模样。
车厢内,长孙皇后轻轻掀开帘子一角,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巍峨的工坊上。
巨大的水车在河边缓缓转动,通过复杂交错的齿轮结构,将动力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工坊内。
工坊上方,烟囱中冒出阵阵白烟,伴随着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一幅从未见过的工业图景在她眼前展开。
蒸汽碾磨新米,颗颗饱满,煮粥香甜!
水力织机所织绸缎,轻薄如纱,价廉物美!
街道两旁商铺传来的新奇吆喝声,让李世民眉头紧锁。
这些充满现代感的词汇,与他熟悉的大唐市井截然不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此行李二还另外带着两名女眷,皇后和杨妃。
李二与皇后如胶似漆,似乎一刻都不愿分离。
至于杨妃么,也让她顺便跟来亲眼看看自己的好大儿在剑南道搞什么。
李世民抖落一身风尘,示意侍卫张阿难安顿两位娘娘入栈休息。
他解下披风随手搭在臂弯,与房玄龄踏沿着青石街信步而行。
二位可是远道而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黄包车老汉,横出车辕拦住去路,车把上的铜铃铛在暮色里晃出细碎声响。
李世民微挑眉梢,目光如炬:老丈拦路所为何事?
尝尝老汉的脚力!老汉拍着油亮的车辕,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意,五十文带你逛遍整个梓潼县,风土人情、街巷典故,保准知无不言。
五十文?房玄龄抚须沉吟,够寻常人家半月口粮了。
拉车是本分,做向导才是妙处!老汉狡黠地眨眨眼,放眼整个梓潼县,就没有比老汉更清楚市井传闻的人!
剑南道的新政,你可晓得?李世民突然开口,袖中玄色衣料随风轻扬,暗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老汉挠了挠灰白的发髻,憨厚地笑道:朝廷告示贴在城门口的,老汉都能背。若是藏在官老爷肚子里的机密......他嘿嘿一笑,小老儿可没那本事。
李世民摸出一张五十文纸币,纸页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从踏入剑南道,他便特意在钱庄兑换了本地通行的纸币,油墨印着的飞凤纹透着陌生的质感,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变革。
老汉接过钱钞,对着天光反复验看,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是真币!二位老爷请上车!
此地假币猖獗?房玄龄撩起衣摆落座,车轴发出吱呀轻响。
前两年闹得凶。老汉弓着背握住车把,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自从官府设了钞引局,抓到造假的直接拉去矿山干苦力,如今市面上干净多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颠簸中,李世民漫不经心地问:老丈家中几口人?日子可还顺遂?
原本四口,孩子他娘走得早......老汉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旋即又振奋起来,好在两个小子都出息了!虽说不愿读书考科举,倒有把子力气,前年都入了军伍!
如今府兵的军饷如何?李世民摩挲着车栏上的雕花,听说剑南道改了兵制?
每月一贯钱现钞,逢年节还有粮米、油盐、布匹。老汉擦了把汗,现在不比从前,军械不用自己置备,营房里管吃管住。每天卯时三刻就得起操练——他模仿着官老爷的腔调,长史说了,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房玄龄颔首:如此精兵之策,确有可取之处。
只是不务农作,粮食可够?李世民望着街边新抽芽的柳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老爷您就放一百个心!老汉笑得露出缺牙,自从种上玉米、红薯,还有那亩产千斤的杂交稻,粮仓都快撑破了!现在精白米才五六文一斗,粟米更便宜,两三文就能买一斗!
亩产千斤?!两人异口同声,惊得街边摊贩纷纷侧目。
老汉停住脚步,认真道:骗您作甚?去米行瞧瞧便知真假。听说那些世家大族想囤粮抬价......他突然压低声音,可如今地契都在官府手里,谁敢?
土地收归官府了?李世民瞳孔微缩,手不自觉地握紧车栏。
先按市价买,不从就压价,再闹......老汉做了个拔刀的手势,长史的话糙理不糙——要么自己体面,要么我帮你体面
车轮继续滚动时,房玄龄若有所思:这倒像是均田制里的露田,百姓只有使用权,不得私下买卖。
正是这个理!老汉竖起大拇指,租期到了去土地局续,产出都归自己,和买地也差不离!
李世民望着天边翻涌的火烧云,正欲开口,房玄龄突然压低声音:陛下,坊间传言这位长史......
贪!那可是剑南第一贪!老汉抢着接话,不过......他神秘兮兮地回头,您猜怎么着?那些商户巴巴送钱,人家根本不收!
不收钱还算贪官?
这名声啊,估计也都是世家大族传出来的。老汉冷笑一声,听说前阵子杜家那些个浪荡子,三天两头被土匪绑走,府里家丁守得再严,照样从府里给揪出来!
车篷阴影里,李世民与房玄龄对视一眼。
房玄龄面色凝重,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李世民却突然轻笑出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高自在果真不要脸。”他附在房玄龄耳畔低语,如此妙法,朕竟从未想过!
陛下慎言!房玄龄惊得险些起身,此等手段若传扬出去......
无妨,朕就是想想罢了。李世民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他高自在不要脸,朕还要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