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烛台上的兽首衔着九枝红烛,将宴会厅烘得恍若血色炼狱。
杜月伦跨过门槛时,锦靴碾过波斯地毯的闷响,在骤然凝滞的空气里激起细微涟漪。
一些其他的地方豪族和新晋豪族垂首噤声的姿态,让他想起高自在枭首示众的杀手营堂主——脖颈折断的瞬间,也是这般僵直如木偶。
“杜公来得正巧。”高自在斜倚乌木螭纹榻,青玉扳指叩击案几的节奏,恰似悬在众人头顶的催命符。
檀木震颤声里,杜月伦注意到对方袖口金线绣的云纹,竟与当年查封杜家商铺的文书边框如出一辙。
“杜公,请上座,吃菜饮酒。”
雕花檀木圆桌摆满珍馐,琥珀色的鸡汤在青瓷碗里泛起油花。
高自在执汤匙舀起浓汁,喉结滚动间一饮而尽,唇角沾着的油光映着烛火发亮:都别客气,这文火慢炖的红烧肉,配着桂花蜜饯,再饮一口鲜浓鸡汤——啧啧,这喝汤多是件美事啊。
随着他的筷子落在珐琅碟上,席间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落筷声。
几位世家主望着碗里颤动的羹汤,指尖捏着银匙迟迟不敢下箸。
怕有毒啊?高自在突然抚掌大笑,腰间玉带扣撞出清脆声响,诸位把本官想得忒小气了,上等鹤顶红多金贵?真要动手,直接去兵营里面调动官兵踏平贵府不比这省事?
是是是,大人胸怀如海!众人赔笑,额角却沁出细汗。
侍立一旁的梦雪莲步轻移,素手提起酒壶,琥珀色的佳酿在夜光杯中漾起涟漪。
不知大人此番相邀......杜月伦捧着镶银边的账本,声音发颤。
能有何事?高自在斜倚在紫檀太师椅上,不过是念着诸位,特备薄酒叙旧。话音未落,席间世家主们已是面面相觑——这位煞星每次示好,总要扒掉世家三层皮。
罢了,不绕弯子。高自在突然坐直身子,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本官今日是来查账的。
杜月伦慌忙将账本高举过顶,指节发白:大人请过目!
你说......高自在把玩着翡翠扳指,漫不经心地瞥向账本,有没有偷偷做假账啊?
小人不敢!
不敢?那就是还有想法。高自在突然逼近,浓烈的酒气喷在杜月伦脸上,本官正愁找不到由头,你倒是给个机会啊!
满座皆惊。
梦雪见状,莲步轻移上前,将堆成小山的账本收入朱漆箱子。
高自在倚着椅背,长指叩击扶手:这么多账本,总不能在这儿现查——先搬回府慢慢核,过几日自会完璧归赵。说罢起身拂袖。
高自在盯着案头小山般堆叠的账本长叹了口气。
研磨声戛然而止,梦雪攥着毛笔的指尖微微发白——宣纸上歪扭的字迹与她发间摇曳的珠钗同样凌乱。
先看杜家的。高自在屈指叩击最厚的那本账册,檀木桌面发出闷响,今日那些小商号,加起来还抵不过杜家零头。
青瓷茶盏在案边轻轻搁定,氤氲茶香里,高自在扯过一沓宣纸。
毛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阿拉伯数字与工整的表格次第浮现,迥异于传统账簿的繁琐格式。
夕阳的金线一寸寸缩离窗棂,鎏金铜漏的水滴声与笔尖摩挲声交织成韵。
梦雪垂首侍立,素手不时添茶续水,望着那人专注的侧脸,耳尖泛起薄红。
当最后一行数字填毕,高自在揉着发酸的脖颈抬头,正听见玄关传来清脆的声。
银灰色ol套裙裹着窈窕身姿,漆皮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断续的音符,却比往日步摇轻响更惊心动魄。
这...这是作甚?你要考验本官不成?高自在喉结滚动。
也许是第一次穿高跟鞋梦雪扶着门框稳住身形,耳畔碎发垂落:大人连日辛劳,奴家特来...尾音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她踩着不熟练的高跟,裙摆拂过满地余晖。
“等等——这衣裳哪儿来的?”高自在盯着那抹银灰,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府里舞姬的行头,奴家特意借的。”梦雪指尖勾住他袖口,整个人软得像团云,直接挂在了高自在身上。
“大人可是嫌我脏?”
“胡……胡说什么!”高自在往后仰,腰抵在桌沿硌得生疼,“快撒手,成何体统!”
“是嫌我出身勾栏?”她眼尾泛红,“还是当我是刺客?双手都沾满了肮脏的鲜血?”
“都不是!”
“那为何不肯碰我?”梦雪忽然凑近,温热呼吸拂过他耳垂,“后半夜茅房里……大人练的好手艺呢。”
“你居然——”高自在脸涨成绛红,耳尖几乎要烧起来。
论他脸皮再厚此刻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却在触到那细腻肌肤时猛地松开,“剑南道律法森严!你可知与未及笄女子……”
“律法只禁巫山雨,可没禁奴家帮大人消火。”话音未落,纤细指尖已勾住他腰带,银灰色裙摆滑落在地,像团揉皱的云。
高自在猛地掐住掌心,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理智在发烫的血管里碎成齑粉,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笑:“蹲下。本官现在火气很大。”
高自在将坐直了身板,将梦雪的脑袋往下按去。
宣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案头毛笔滚落,在账簿上洇开大片墨渍。
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混着呼吸声,在鎏金烛影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
高自在换上常服,臂弯里搂着梦雪晃进商业区小食街。
夜风裹着各式小炒和烧烤的香气扑来,他忽然停在牛奶摊前:喝这个?长身体呢。
青瓷碗递到眼前时,梦雪盯着乳白的液面忽然脸色发白,指尖掐进他小臂:呕......
高自在挑眉笑出声,屈指弹了弹碗沿,温热的奶液晃出涟漪,敢挑衅本......本公子,现在知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