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不介意送他们去见先贤”,轻飘飘的,却比城外呼啸的风还要冷。
房玄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一生辅佐君王,讲究的是仁政、德化、王道。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将屠杀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碾死几只蚂蚁。
“疯了……你真是个疯子!”房玄龄终于失态,他指着高自在,嘴唇都在哆嗦,“高长史!你这是在行暴秦之法!焚书坑儒,难道你想让大唐重蹈覆辙吗?”
“那些人里,有被煽动的无辜百姓!你怎能……怎能下此毒手!”
高自在掏了掏耳朵,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房相,你搞错了两件事。”
“第一,我坑的不是儒,是想造反的蠢货。他们读了几天圣贤书,就真以为自己是天理的化身,想用舆论裹挟着百姓的命,来换自己的清名。我成全他们。”
“第二,我不是暴秦。暴秦是横征暴敛,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而我,是给了剑南道百姓一口饱饭吃。是谁在救人,是谁在杀人,这笔账,百姓心里比你清楚。”
李世民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面色凝重,但那份惊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焚书坑儒?
不。
他想的更远。
如果高自在所说的工坊、新军、商税,真能成为朝廷新的支柱。
如果朝廷不再需要依靠世家门阀来征收钱粮,控制地方。
那么,以“经义”取士,以“德行”治国的儒生,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还有多大的用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里滋长。
这是一个他从未敢深入去想的禁区。
今天,被高自在赤裸裸地撕开了。
“房相,你别激动。”高自在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咱们聊点文雅的。来,你给我讲讲,何为王道,何为霸道?”
这突兀的转折,让房玄龄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强压下内心的翻腾,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开口。
“王道者,以德服人,行仁义之师,使天下归心。霸道者,以力假仁,恃强凌弱,虽能得势一时,终不长久。”
这是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答案。
“狗屁。”
高自在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
房玄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你……粗鄙!”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都是说给傻子听的。”高自在伸出手指晃了晃,“我给你翻译翻译。”
“什么叫王道?”
他看向李世民,咧嘴一笑。
“敌人不听话,打一顿,打到他听话为止,这就叫王道。”
“那什么叫霸道?”
“敌人很听话,也打一顿,让他以后更听话,这就叫霸道。”
李世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番歪理邪说,粗俗不堪,却偏偏……让他觉得异常的通透。
房玄龄气得浑身发抖:“荒谬!简直荒谬绝伦!那你倒是说说,何为我儒家之道?”
“儒家之道?”高自在摸了摸下巴,想了想。
“就是在打他之前,先派个使者去跟他说一声:‘小子,我要揍你了,你准备好啊。’显得我们比较有礼貌。”
“噗……”
李世民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通红。
房玄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毕生所信奉的一切,都被这个家伙按在地上,用最粗鄙的方式,反复践踏。
“那……何为天道?”李世民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
高自在双手一摊,神情变得无比的无赖。
“天道嘛,就是我想什么时候揍你,就什么时候揍你。想用什么姿势揍你,就用什么姿势揍你。揍你,与你何干?”
话音落下。
李世民沉默了。
话糙,理不糙。
这几句话,刨去了所有仁义道德的伪装,直指权力最核心的本质——暴力。
这番理论,若是放在朝堂上,足以让天下儒生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尤其是对于他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马上皇帝来说,这番话,可谓是……简在帝心!
“高自在!”房玄龄悲愤地喊道,“你这是在宣扬暴戾!以力治国,国恒亡!得民心者得天下,你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我懂啊。”高自在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神情忽然变得冷峻。
“但房相,你似乎忘了。尊严,只在剑锋之上。民心,也只在刀枪之下。”
他转头,直视着李世民。
“陛下,臣敢问一句,北方草原上的突厥人,为何要尊您为‘天可汗’?”
李世民没有回答,但他的呼吸,明显沉重了几分。
“是因为您在渭水河畔,与颉利可汗约为兄弟,展现了博大的胸襟吗?”
“还是因为您减免赋税,爱民如子,德行远播草原?”
高自在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尖锐。
“都不是!”
“是因为您派李靖将军,千里奔袭,直捣阴山,俘其可汗,灭其王庭!”
“是因为您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打得他们跪在地上,不得不承认您是他们的爹!”
“先有铁蹄,后有天恩!先有刀枪,后有民心!这个顺序,永远不能错!”
“没有前者,后者就是个笑话!”
一番话,如重锤,狠狠砸在李世民和房玄龄的心坎上。
房玄龄面色惨白,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高自在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渭水之盟的耻辱,是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疤痕。而阴山大捷的荣耀,才是他真正昂首挺胸的资本。
“至于儒生……”高自在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层次的蔑视。
“他们的作用,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大。”
房玄龄精神一振,还以为他要改口。
却听高自在悠悠说道:
“等陛下把哪个蛮夷打服了,打残了,就可以派儒生们过去。”
“教他们识汉字,读圣贤书,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他们明白,被大唐统治,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天朝上国对他们的‘教化’。”
“这,才是儒生们最大的用处。”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石化的两人,自顾自地朝着前方的军营走去。
“走啦,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
只留下李世民和房玄龄,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久久无言。
这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重新拼凑出了一个他们不敢想象,却又不得不承认其真实性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