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过指尖,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但这痛感却远远无法让他从那种巨大的荒谬感中清醒过来。
一个疯子。
张阿难的判断,此刻在李世民的脑中无限放大。
一个掌握着足以改变大唐国运之法的绝世奇才,竟然是一个烂醉如泥、欺师灭祖、撒泼打滚的疯子?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他最信任的内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陛下……保重龙体……”长孙皇后挣扎着想要起身,脸上满是担忧。
今天这番话,对李世民的冲击太大了。
“观音婢,你别动。”李世民回过神来,快步走回床边,将皇后按住,替她掖好被角,动作却有些僵硬。
他站起身,开始在寝宫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矛盾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可以理解的逻辑。
献上《科学养豕》,这是天大的功劳,也是一张完美的投名状。
然后立刻撂挑子,声称自己是废人,这是在避嫌,避免功高震主?
可后面那番醉酒骂师又是怎么回事?
骂师父把他扔到这个鬼地方……骂皇帝动不动就想砍他……骂师父抠门,不给他派帮手……
每一句,都像是带着天大的怨气。
怨气?
一个能拿出《科学养豕》的人,他有什么可怨的?
他想要什么,朕给不了?
金钱?美女?权势?
只要他开口,封侯拜相也不过是等闲事!
可他偏不!他偏要用这种疯疯癫癫的方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形象。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世民停下脚步,双眼布满血丝,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困惑。
这个问题,寝殿里的任何人都无法回答。
张阿难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他觉得高自在府里的那半天,比他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待十年还要心累。
长孙皇后坐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二郎,或许……此人只是性情特异,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李世民苦笑一声,“观音婢,这不是不拘小节,这是在朕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他这是在告诉朕,他是个疯子,朕猜不透他,也拿捏不住他!”
这是一种示威!
一种用最荒诞的方式进行的示威!
李世民越想越觉得心惊。
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臣子,手握着能颠覆天下的力量,这比任何一个拥兵自重的藩王都更让他寝食难安。
不行!
必须搞清楚!必须找到这个人的弱点!
“立刻!马上去把李恪给朕叫进来!就说朕有十万火急之事!”
“遵旨!”张阿难不敢有丝毫怠慢,领命飞奔而去。
夜已深沉。
做完一番体力劳动蜀王李恪睡得正香,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当他听清传的是皇帝的口谕,而且是“十万火急”时,他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父皇深夜召见?
难道出事了?还是老高又捅了什么天大的娄子?
李恪连官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随便披了件外袍,就跟着张阿难火急火燎地赶进了不远处专门安排的僻静小院。
一进殿,看到父皇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李恪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完了,肯定是老高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李恪恭恭敬敬地行礼。
“恪儿,平身。”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朕问你,你跟那个高自在,相交莫逆,对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你告诉朕,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恪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父皇,高长史他……才思敏捷,行事不拘一格,乃是……旷世奇才。”
“奇才?”李世民冷笑一声,将那本《科学养猪》扔到李恪面前,“朕知道他是奇才!朕问的是他的弱点!他的软肋!他到底图什么?!”
李恪捡起册子,只看了一眼封面,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实话实说。
在这种时候,任何隐瞒都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回父皇,高长史此人,确实有弱点。”李恪躬身道,“其一,贪财。其二,好色。”
“哦?”李世民的眼睛亮了一下。
贪财好色?好啊!
这是最好拿捏的弱点!朕就怕他无欲无求!
只要有欲望,就能被控制!
“说下去!”
“高长史对钱财之物,多多益善。对美貌女子,也……也颇为欣赏。”李恪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他府中可有另外供奉什么神佛?”李世民忽然问道,想起了那尊被泼了酒的雕像。
李恪一愣,随即答道:“神佛倒是没有。不过……他府里确实设有一处牌位,极为敬重。”
“逢年过节,必会祭拜,甚至尊称一声祖师爷。”
“哦?是何方神圣?莫非是他师门长辈?”李世民追问道,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李恪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是……是曹魏时期的……魏武皇帝,曹操。”
“曹操?!”
李世民的瞳孔再次地震。
曹操?!那个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曹阿瞒?!
他敬拜曹操是何居心?难道是想效仿曹操,把朕这个皇帝架空了,当一个权臣?
瞬间,寝殿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猜忌所取代。
这个高自在,果然狼子野心!
看着李世民那瞬间变化的脸色,李恪就知道他父皇想歪了,而且歪到姥姥家去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硬着头皮解释道:“父皇,您误会了!高长史他……他尊奉魏武帝,并非是看重其权谋霸业……”
“那看重什么?!”李世民厉声喝问。
李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高长史说……他最敬佩魏武帝的,是……是魏武帝那句‘汝妻吾养之,汝勿虑也’的博大胸襟……”
“……”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李世民张着嘴,大脑直接宕机。
张阿难跪在地上,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就连榻上端坐的长孙皇后,也用手帕死死捂住嘴,肩膀不停地耸动,也不知道是想咳嗽还是想笑。
“他……他崇拜曹操,就是因为……因为曹操喜欢别人的妻?”李世民感觉自己说话的舌头都打结了。
“是……”李恪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他府里养的那些舞姬多半是别人的前妻或者遗孀。”
“甚至还有名言叫什么“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李世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今天所受的冲击,比他打下整个大唐江山还要多!
一个胸怀定国安邦之策的旷世奇才,一个撒泼耍赖欺师灭祖的疯子酒鬼,现在又多了一个新标签——一个立志于继承曹贼遗志的人妻爱好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父皇,”李恪看准时机,赶紧抛出最后一个关键信息,“儿臣还有一个办法,可辨其忠奸,可探其虚实。”
“快说!”李世民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恪挺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高长史此人,好酒,且酒量不深。他有个习惯,只要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问什么他答什么。父皇只需寻个机会,将他灌醉,便可知其所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