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的气息,在阴暗的牢房里四处弥漫。
高自在蜷在草堆上,嘴里还叼着根草杆,正悠闲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突然,耳朵动了动。
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过来。
来了!
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笑,叼着的草杆“啪”地掉在地上。
下一秒,那张悠闲的脸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惊天动地的哀嚎。
“哎哟!疼死我了!杀人啦!”
高自在就地打滚,根本不管身下的碎石和干草。
他故意用后背的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使劲摩擦,刚刚凝固的血痂被再次撕开,鲜血混着泥土,迅速染红了一片稻草。
他一边滚,一边哭嚎:“我的腰啊!我的腿啊!还有我那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李二!你个王八蛋,你下手太黑了!”
“哐当!”
沉重的牢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高士廉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刚要开口,就看见那个被皇帝亲手收拾过的长史,跟疯了一样在地上翻滚嚎叫。
那沾满血污的囚衣被草杆子勾住,一扯,就是一片皮开肉绽,新渗出的血水把稻草都浸成了暗红色。
“痛!痛啊!”
高自在连滚带爬地蹭到高士廉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裤腿,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老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陛下他公报私仇!他用玉带抽我……呜呜呜……我快不行了……”
高士廉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他觉得自己的衣袍都要被这混小子的鼻涕给毁了。
他抬起脚,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开。
“闭嘴!皇后娘娘宣你觐见,还不快……”
话还没说完,高自在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他利索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抹了把脸,冲着高士廉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哪里还有半点要死的样子。
“娘娘召见?太好了!”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老高,来得正好,快,别愣着了,赶紧给我弄个担架来!要最破的那种!今天我要让那李二看看,什么他娘的叫专业!”
蜀王府,回廊尽头。
一副青竹担架刚转过垂花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高自在便猛地撑起了上身。
那浸透了血渍的粗布囚衣死死黏在后背上,他这一下动作,牵扯着无数新结的伤口,竹篾上瞬间洇开一片暗红。
“放我下来!”
沙哑的嘶吼惊得檐下的鸟雀扑棱棱飞走。
抬着他的两个侍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高自在已经一个翻身,从担架上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听着就疼。
破碎的衣襟下,鞭痕纵横交错,泛着骇人的青紫,新裂开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把满地的落花都染上了几分猩红。
台阶上,长孙皇后握着团扇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根根发白。
那个在二郎口中无法无天、顶撞圣驾的狂徒,此刻正拖着一条伤腿,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爬。
每爬一下,就在光滑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哪里还有半分舅舅口中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皇后心头一紧,连忙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提着裙摆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却被高自在一把推开。
“别碰我!”
他嘶吼着,挣扎着,终于爬到了距离台阶只有三步远的地方。
高自在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的伤口传来剧痛,他却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演戏,就要演全套!
“咚!”
他双膝重重跪地,额头狠狠砸在冰凉的青石板上,闷响声让周围的宫娥们都吓得一个哆嗦。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咚!咚!咚!”
是三次重重的叩首,染血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第二次跪倒时,又是同样的三次叩首。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次,他的嗓音已经沙哑不堪,带着清晰的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三次,他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连续九次,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咚!咚!咚……”
那声音不再清脆,而是带着血肉撞击的闷响,青黑的血印触目惊心。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后一声,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凄厉,直冲云霄,喊完之后,整个人便向前一扑,彻底没了动静。
这般惨烈又郑重的三跪九叩大礼,长孙皇后平生还是第一次得见。
“你这孩子……唉……”
皇后声音都有些发颤,她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宫娥,声音骤然严厉。
“还愣着做什么?快!备软榻!传太医!把库里最好的伤药全都拿来!”
高自在浑身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颤抖,当他终于拖着那副血肉模糊的身躯蹭过门槛时,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成了一滩烂泥。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挣扎着,又对着殿内磕了一个头,声音细若蚊蚋。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快别跪了!快起来说话!”长孙皇后急声道。
殿内,一道屏风后,李世民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这狗东西,演得也太真了!
“二郎,你出来瞅瞅。”
“这孩子伤成这样,还惦记着给本宫行此大礼请安呢。”
她顿了顿,拿起团扇,轻轻扇着风。
“这跟你之前说的那个‘狂悖无礼、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可不大一样啊。”
屏风后,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
“混账东西!”
李世民猛地转出,长袍下摆狠狠扫过旁边的案几,震得上面的一套琉璃茶盏“哗啦”一声,尽数碎裂!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滩烂泥似的人影。
“为何独向皇后行此等祭天大礼,见朕,却如此倨傲?!”
高自在听到声音,身子晃了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撑着血肉模糊的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懒得整理仪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拱了拱手,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微臣,见过陛下。”
那态度,敷衍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