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外,官道尽头。
烟尘滚滚,一支规模较为庞大的队伍,簇拥着数辆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李世民掀开帘子,长途跋涉的疲惫,在看到那座雄伟城池的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帝王豪情所冲淡。
“总算是到了。”他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观音婢,玄龄都下来透透气。月儿,你也看看你的好大儿,把这剑南道治理得如何了!”
长孙皇后和杨妃也随之走出。
皇后身披一件素雅的披风,虽有风霜之色,但那份母仪天下的雍容丝毫不减。
她望着益州城,嘴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房玄龄躬身下车,神情肃穆,却也难掩好奇。
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早已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官道平整得不像话,据说掺了什么“水泥”,坚硬无比,便是暴雨也冲不垮。
路边隔不多远就有一座砖石结构的“公厕”,干净得令人发指。
更别提那些规划整齐的村庄,以及田间地头那些从未见过,却能极大提升效率的新式农具。
剑南道,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然而,当众人浩浩荡荡开进益州城,直抵都督府时,预想中蜀王与高自在率众跪迎的盛大场面,并未出现。
偌大的都督府门前,只有一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儒雅,却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中年官员。
“臣,剑南道大都督府别驾高士廉,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
高士廉拱手行礼。
李世民眉头一挑。
高士廉?他的大舅哥,皇后的亲舅舅。
他怎么在这儿迎驾?
“士廉,平身吧。”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恪儿呢?高自在呢?朕来了,他们这两个主事之人,跑到哪里去了?”
高士廉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一丝苦笑,那神情,像极了一个被东家抓包的辛劳掌柜。
“回陛下,蜀王殿下与高长史……两日前已率山地师前往青城山,说是要去剿灭盘踞百年的张家。”
“什么?”李世民愣住了。
房玄龄也吃了一惊。
皇帝亲临,主官居然跑去抄家了?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是胆子太大了,还是压根没把圣驾当回事?
李世民的脸沉了下来,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前院。
“好,好得很呐!”他怒极反笑,“不等朕的旨意,就擅自调兵出征!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朝廷的法度!”
“二郎。”长孙皇后柔声开口,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恪儿和高长史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或是有不得不为的苦衷。先进去歇息,问明情由再做定夺,也不迟。”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狠狠瞪了高士廉一眼。
“带路!”
“是,陛下。”高士廉躬身引路,心中暗自叫苦。
那两个小祖宗跑得倒是快,把这天大的场面,全丢给了他这个老胳膊老腿的来应付。
进入都督府正堂,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房玄龄等人分列两侧。
他看着下方站得笔直,一副“任打任罚”模样的舅兄,心里的火气又窜上来几分。
“说吧,士廉。朕一路行来,看到的那些新奇玩意儿,都是怎么回事?还有,恪儿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朕要听实话!”
高士廉闻言,精神一振。
骂归骂,气归气,但皇帝最关心的,终究还是实事。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回陛下,剑南道如今施行的一切新政,皆出自高长史的手笔。臣只是一个奉命办事的执行者。”
他先把自己摘了出来,首席牛马也得有首席牛马的觉悟。
“哦?”李世民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是。”高士廉从袖中取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册子,递了上去。“陛下,这是剑南道新政的总纲,请您御览。”
内侍接过,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翻开册子,只看了几眼,呼吸就变得有些粗重。
“土地均分,按人头授田,废除所有世家大族的私田?”
“以工代赈,兴修水利,官府统一招募流民,日结工钱,管两餐饭?”
“官办工坊,统购统销,涵盖纺织、冶铁、制盐、酿酒……这,这是要跟天下商人抢饭吃?”
每一条,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世民和在场所有大臣的心上。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是把剑南道的天,给掀了个底朝天!
房玄龄再也坐不住了,他上前一步,从李世民手中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看得是心惊肉跳。
“高长史,”房玄龄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些……都施行下去了?”
“回房相,都已施行。”高士廉答得干脆利落。
“胡闹!”房玄龄忍不住骂道。
“如此激进之法,与王莽改制何异?就不怕激起民变,动摇国本吗?那些被夺了田产的世家豪族,他们能善罢甘休?”
高士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回房相,那些不肯善罢甘休的,都已经善罢甘休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高长史把他们都给平了。”高士廉说得云淡风轻。
“反抗者,抄家灭族。不反抗,但心怀怨怼者,迁出剑南道,资产半价回购。如今的剑南道,再无所谓的世家豪族。”
嘶——
大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家伙!这是何等的铁血手段!
李世民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高士廉:“伤亡如何?杀了多少人?百姓反应如何?”
“回陛下,死在枪口下的豪族私兵、负隅顽抗者,约有上万余人。至于百姓……”高士廉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百姓们分到了田地,有了活干,有了饭吃,他们给蜀王殿下和高都督立了长生牌位,日夜焚香叩拜。”
李世民沉默了。
房玄龄的关注点却在别处,问道:“如此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官办工坊,钱从何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朝廷拨给剑南道的款项,怕是杯水车薪。”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没钱,说得天花乱坠都是扯淡!
高士廉笑了笑,仿佛就在等这个问题。
他拍了拍手。
很快,几个小吏抬着几口沉重的大箱子,走进了大堂。
砰!砰!砰!
箱子被一一打开。
没有金光闪闪,也没有银光耀眼。
满满几大箱,全是账本!厚厚的,分门别类的账本!
“房相,您请过目。”高士廉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从剑南道各大豪族府库里‘请’出来的。再加上官办工坊的盈利,以及新商税的收入……具体的数目,都在这里面。”
他指着那几口大箱子,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股压不住的自豪。
“总之一句话,如今的剑南道,不缺钱。”
“不仅不缺钱,每年上缴朝廷的税赋,还能比以前的剑南道……翻上至少五番!”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