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传来的流水声戛然而止,高跟鞋敲击地砖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高自在垂眸摩挲着茶盏,釉面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直到那抹梦雪窈窕身影拐过雕花屏风,他才似卸下千斤重担,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闷响。
他一把搂过梦雪,陷入了自言自语中。
王家和李家乃是五姓七望的旁支,这骨头可不好啃。他望着袅袅升腾的茶雾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节奏紊乱如骤雨。
太原王氏倒还罢了,他突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陇西李氏背后可是关陇集团,盘根错节的势力,简直就是大唐版的容克贵族!窗外的风掠过竹林,沙沙声中夹杂着他压抑的叹息:看来只能徐徐图之了。
他目光放在地图上,但手里的动作并未停歇:你们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恍若张开獠牙的巨兽。
王家和李家的把戏早已被他洞悉——表面上囤积开元通宝,实则将铜钱熔铸成锭,秘密转运。
高自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划过水系图:李恪率领的山地师早已扮作山贼,在山道设伏;水师换上粗布短打,摇身变为水贼,于漕运要道截击。
那些夺回的铜锭堆积在库房,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却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学聪明了?藏而不运?他扯松领口,烦躁地解开两粒盘扣。
案头堆着的军报显示,两家如今将财货深埋地窖,再无动静。
他抓起一份战报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在空中划出苍白的弧线:该死的张家!
提到张家,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本计划同时出手的张家,却因杠杆步枪弹药告急被迫搁置。
各大兵工厂要全力生产杠杆步枪和子弹。
为了不影响,高自在只得给山地师下发了一些封存的过渡性武器——燧发米尼线膛枪。
工坊内炉火昼夜不熄,工匠们眼下正加班赶制燧发米尼线膛枪的弹丸。
新武器下发山地师后,士兵们需重新适应新武器,演练配套战术。
校场上此起彼伏的枪响与口令声,此刻在他耳中却成了刺耳的催促。
高自在放开怀里的梦雪,猛地推开窗,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如巨兽沉睡,唯有零星火把在山道间明灭,恍若窥视的眼睛。
高自在握紧窗棂,指腹传来木刺扎入皮肉的刺痛,却不及心底的焦躁万分之一。
身后高跟鞋声响起,梦雪款步走近时,玄影司专属的冰裂纹玉佩在她腰间轻晃:“老爷,需要妾身做什么吗?”自从两人发生了某些亲密关系后,梦雪的称呼都改变了。
“按原计划行事,盯紧各世家动向。”高自在转身时,烛火将他眉间沟壑照得更深,“张家那边可有新消息?”
“经历山道截杀后,张家已暂停转运。”梦雪指尖轻点舆图上的红点,“玄影司探得张家堡五处处密道,只要您一声令下……”
“围攻张家堡是山地师的事。”高自在打断她,掌心重重按在剑南道版图边缘,“待张家覆灭,你们即刻转向吏治监察。
川南三州政令不出县城,当地官员与豪族沆瀣一气,必须连根拔起。”
梦雪垂眸应下,目光掠过案头堆积的弹劾奏章,墨迹未干的“贪墨”“私铸”等字眼在烛火下狰狞如血。
高自在忽然揉了揉眉心,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他望向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该让他们尝尝唇亡齿寒的滋味了。”
高自在重新坐回椅子上:“过来,蹲下。”
“老爷饶了妾身吧。”
……
蜀王府的议事厅内,青铜兽首香炉中青烟袅袅,氤氲的檀香混着案头新研的墨香,将气氛熏得愈发凝重。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宛如众人此刻捉摸不定的心思。
李恪身着一袭暗纹蜀锦长袍,随意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这位英武的皇子,此刻眼神深邃,似藏着万千丘壑。
高士廉端坐在另一侧,白发苍苍却腰板笔直,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周身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场。
其余几位心腹幕僚围坐四周,皆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陛下此番乔装而来,恐怕是对我们起了疑心。”一位年轻幕僚打破沉默,声音中难掩忧虑。
他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剑南道近年来动作频繁,无论是‘科技’革新,还是军队扩编,都难免引人猜忌。”
李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自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缓缓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剑南道舆图前,指尖划过图上标注着工坊、军营的红点:“疑又何妨?父皇一生历经无数风浪,岂会仅凭几句密报便下决断?”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待父皇亲眼见到剑南道的繁华盛景,见到我们为大唐开创新局的决心,疑虑自会消散。”
“话虽如此,殿下,但不得不防啊。”另一位年长幕僚摇头叹息,“长安城到剑南道路途遥远,陛下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踏入剑南道地界,足见其心急如焚,亦可见对剑南道之事的重视。”
高士廉轻捋胡须,目光如炬:“陛下只带数十轻骑,估摸照这速度,不出十日可抵达益州。”
他顿了顿,苍老的面庞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成竹在胸的从容,“陛下微服私访,本就是想暗中探查虚实。我们越是遮掩,反倒显得心虚。”
李恪转身,与高士廉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李恪嘴角笑意更浓,抬手轻挥:“不错。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大大方方。”
他踱步回到主位坐下,端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吩咐下去,待过些时日,备下盛宴,邀请那位‘客商’来府中一叙。”
“殿下,这……会不会太过张扬?”有幕僚面露担忧。
“张扬?不,这叫坦诚。”李恪将茶盏重重搁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问心无愧,何惧陛下查探?这盛宴,便是要让父皇看到剑南道的底气与诚意。”
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眼神锐利如鹰,“从即日起,工坊照常运转,新军操练不得懈怠。但切记,莫要刻意粉饰太平,一切如常即可。”
高士廉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赏:“殿下所言极是。陛下英明神武,最厌虚伪造作。我们只需展现真实的剑南道,便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议事厅内,众人的神情渐渐从忧虑转为坚定。
窗外的月光愈发皎洁,仿佛预示着这场君臣间的暗中较量,终将在阳光下迎来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