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衙门斑驳的窗棂,斜斜地洒在积满文书的案几上,将案头朱批的红印染得愈发刺目。
高自在捏着皱巴巴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阵亡八十余人,负伤两百多。你竟说这是大捷?他怒喝一声,将战报狠狠摔在地面。
高士廉躬身拾起战报,月白色官袍下摆扫过冰凉的大理石砖面,袖口暗绣的云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我的长史大人,这话可不能如此轻率。
他枯瘦的手指从广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暗纹的木牌,郑重地递过去,那张家的私兵绝非寻常之辈,乃是千锤百炼的精锐。
精锐?高自在猛地起身:“都是两肩膀扛一脑袋,难道还能生出三头六臂?
高士廉将木牌翻转,指腹摩挲着凸起的篆字:您看这二字——这可是大唐的陷阵营。
斜射的晨光宛如一柄利刃,精准地劈开木牌纹路间的阴影,将二字镀上金边。
高自在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着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是三国时期高顺那支令人生畏的陷阵营?
此陷阵非彼陷阵。高士廉压低声音,浑浊的老眼警惕地瞥向虚掩的雕花木门,门外衙役走动的脚步声隐约传来,但军中早有传言:玄甲军马战无敌,陷阵营步战无双。这些人,正是隐太子麾下最锋利的獠牙。
隐太子?李建成?!高自在嗤笑一声:那厮坟头草怕都长到三丈高了!不过是群步卒,当真能翻起滔天巨浪?
他们靠的是严整如铁的军阵可无惧骑兵冲锋。高士廉神色阴沉如水,枯槁的手指在空中划出规整的方阵,若是让他们全副武装,配上长矛盾牌弓弩,便是玄甲军的铁骑冲锋,也得在阵前铩羽。幸而此次只发放了弯刀铠甲...
高自在扶住桌案:老高...我是不是轻敌了?若当时直接火力全开,何至于折损这么多弟兄...
大人,高士廉望着满地狼藉,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唯有直面鲜血与死亡,才能淬炼出真正的精锐之师。这一战的代价,或许正是通往强军之路的基石。
晨光在案头投下蛛网般的光斑,高自在摩挲着战报突然抬头:老高,你跟我说说,这陷阵营有什么亮眼的战绩?
高士廉想了想:武德年间,他们曾在雁门关抵御突厥铁骑,以五千步卒结成铁阵,生生扛住了两万骑兵的轮番冲击。他顿了顿,还有刘黑闼叛乱时,隐太子亲率八百陷阵营夜袭叛军大营,阵斩数千叛军。那京观立在城头三月不化,吓得刘黑闼龟缩城内,再不敢与唐军野战。
说话间,他将一份盖着朱砂印的公文推过去。
高自在匆匆扫过抚恤条款,目光突然定格在末尾的数字,冷笑一声甩向角落——正在打盹的李恪猛然惊醒。
起来!公文裹挟着劲风砸在少年肩头,惊得李恪猛然从昏沉中惊醒。
他慌忙扶正歪斜的束发玉冠,却见高自在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别磨蹭,把印玺掏出来,给公文签字盖章。
李恪揉着被砸疼的肩膀,强打起精神细看公文。
烛光在他眼底摇晃,映得抚恤条款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明忽暗。
正要落笔时,一卷羊皮纸地拍在他手背——竟是自己前日提交的《对山贼作战规划》。
恪啊,你也是真敢想的啊。高自在扯着卷边的文书冷笑,烛火在墨迹间明灭,将纸上的行军图映得张牙舞爪,你瞧瞧这排兵布阵,当剿匪是儿戏?
李恪歪着头,指尖转着印玺:依本王看这规划天衣无缝,能有什么问题?
咱两换换吧。高自在说道你率山地师钻老林啃硬骨头,我带骠骑兵给你压阵。
凭啥呀?李恪突然来了精神,印玺在掌心转出流光,指尖轻抚案头描绘的骠骑兵画像,你看这骠骑兵那紧身衣,那斜披着的厚披风,往马上一骑威风八面!本王连边都没摸着,哪能便宜了你?
他突然狡黠地眯起眼,眼尾挑起的弧度像偷腥得逞的狸猫,我说老高,莫不是想独吞这份出风头的美差?
高自在将作战规划甩向高士廉,羊皮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老高,你给评评理!
高士廉扶了扶额,枯瘦的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标注。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半晌才缓缓开口:以老夫看,这规划环环相扣,倒是没什么问题。
舅姥爷果然慧眼如炬!李恪立刻凑上前,锦袍上的玉坠叮当作响,骠骑兵本就该驰骋平原,钻山沟的活儿,交给山地师再合适不过。
他狡黠地瞥了眼高自在,长史大人莫不是眼馋那身斜披着的镶边披风?要不你穿上,亲自带山地师走一遭?
混账话!高自在抄起的茶盏重重一放本官岂会为了件衣裳涉险?深山老林蛇虫遍地,瘴气横行,岂是轻易能去的?
就是就是!李恪连连点头,发冠上的东珠跟着晃动,本王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那份罪?
高士廉突然放下竹简,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既然二位都不愿去,不如让陆战一师师长苏烈列为主将,让山地师长为副将,让苏烈代替二人走一遭?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高自在与李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道理!
说罢两人反应过来,又同时别开脸,各自装作整理衣襟,唯有案头摇曳的烛火,将两具憋笑的身影投在墙上,不住地颤抖。
“等等老高,你去哪?”李恪看见高自在往门外走。
“天上人间。”高自在头也不回。
“你就不怕死在女人堆里?”李恪故意拖长语调。
“少胡扯!”高自在甩甩手,“要搞事情了,我是给梦雪姑娘安排任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