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下毒之人是崔秀了?
刘瑾那句轻飘飘的反问,如同一声惊雷,在朱暟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朱暟猛地一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完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冰凉。
刚才情急之下,为了撇清关系,他脱口而出说出了“崔秀”的名字!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他嘴唇哆嗦着,试图补救。
“不…不是,我什么时候说崔秀了?”
刘瑾皮笑肉不笑,他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朱暟,这么多双耳朵可都听着呢。
你当我们是聋子?
还是你把我们都当成了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虽只一步,却带来山岳般的压迫感。
“若你执意要把我当傻子看待,那就休怪我不给你,也不给保国公府留情面了。”
朱暟彻底凌乱了。
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或辩解,已是千难万难。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石块已经开始松动。
刘瑾却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他紧紧盯着朱暟慌乱的眼睛,声音陡然转厉,追问道:
“你与李东阳素无交情,为何要冒险相助,提供那‘牵机’之毒?
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我……”
朱暟语无伦次,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崩溃。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无数混乱的念头涌上心头。
一直沉默旁观的保国公朱晖,猛地向前一步,挡在了朱暟与刘瑾之间。
他脸色铁青,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剧烈起伏。
“刘瑾!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想将这弑杀首辅的滔天罪责,硬扣在我保国公府的头上不成?!”
朱晖这一吼,看似是在维护家族尊严。
实则是打断了刘瑾对朱暟步步紧逼的心理攻势,为自己弟弟争取到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刘瑾面对朱晖的怒火,微微挑眉。
“国公爷息怒。我不过是奉旨办事,例行公事地问几句话罢了。
案情未明之前,还请国公爷稍安勿躁,莫要横加干涉。”
“干涉?”
朱晖心中怒极,暗自腹诽。
若不干涉,只怕你这奸宦今日就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坐实。
把我保国公府连根拔起,去向你的主子邀功请赏了!
形势比人强。
如此把柄被刘瑾掌握,此刻与刘瑾硬顶,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如今最重要的是,就是让朱暟闭上嘴巴。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
“二弟! 你老实告诉为兄,也告诉刘公公!
你做出这等糊涂事,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事关我朱家满门荣辱,祖宗基业,你不可有丝毫隐瞒!说!”
朱晖故意把满门荣辱,祖宗基业说的很重。
就是为了让朱暟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兄长……”
朱暟抬起苍白的脸,对上朱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愤怒的火焰。
但火焰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一瞬间,朱暟全明白了。
兄长这话,名义上是让他抓紧交待,实则是在点醒他——到此为止!
所有的罪责,必须由他朱暟一肩扛下。
不能再往上指认,不能再牵连出任何人。
否则,整个保国公府,这传承了百年的勋贵门楣,世代积累的荣耀与权势。
都可能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抄家灭族亦非不可能!
保国公府必须存在!
为了这个目标,他朱暟必须死。
想通了这一点,朱暟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刚才的慌乱、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他的思绪在电光火石间飞转。
他想起了昔日与那些人的往来密谋,那些对未来的许诺,对权力的觊觎。
如今看来,是何等可笑。
他想起了府中年幼的孩童,想起了祠堂里家族的辉煌。
这一切,都不能因他而毁灭。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而残酷的道路,用自己的死,坐实所有罪责,切断一切线索。
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兄长,保全国公府,保全朱家的血脉和未来。
这是身为世家子,在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与富贵后,最终极,也是最无奈的责任。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混乱,逐渐变得空洞,最后凝聚成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他向前迈出一步,面向刘瑾。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刘公公,你不必再费心试探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的空气吸入肺中。
“这件事,就是我自己做的。
与任何人都无半点干系!”
刘瑾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你做的?动机何在?”
刘瑾显然不想放弃任何一个疑点。
“原因很简单。
李阁老为官清正,人品端方,乃士林楷模。
我朱暟虽是不肖子弟,但内心对他素来敬佩无比。
得知他遭逢大难,我也想为他做上一些事情。”
刘瑾盯着他,眼神冷冽如冰。
“朱暟,勾结逆贼,这个罪名,你当真担得住吗?”
朱暟心中一横,所有的犹豫、恐惧和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决绝。
他仰起头,朗声道:
“大丈夫敢作敢当,无非一死而已!”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谁也没注意到,他说话之时,右手已悄然摸向腰间。
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柄贴身收藏、装饰华丽的嵌宝石短刀赫然在手!
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反手将刀锋精准而决绝地划过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