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堂的三楼是专门留给雅客的包厢,这的景致好。左边是清新安静的小巷,巷口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梧桐。叶子新绿,风一吹颤巍巍的惹人喜爱。另一边则是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众生景象。
虽说衙门忙了个底朝天,可百姓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见阴私都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才容易疏漏。
兰溪端着山楂球在门口站了一阵,吃得满手都是糖渣。又回过头,坐到俞珠对面,自顾自灌了一肚子茶。
“小姐,你猜我看见谁了?”
俞珠说:“我猜不到,你说就是。”
兰溪努努嘴,“沈怀景呀。”
算算日子,沈怀景也确实该从江南回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要考童生,那批苗子也是要从这批童生里挑的。
为此,袁家还出钱赞助了一部分学生算是表忠心吧。
兰溪吃够了甜的,又夹了一筷子葱烧海参。平时在王府哪能这么放肆,只有在外头,二人才能没规矩的以姐妹相称。俞珠还伸手替她擦了擦嘴上的酱汁,吓得兰溪咀嚼的动作都慢了。
她感慨的说:“小姐做了娘真是变了好多,不知什么时候竟是你照顾我多一点了。”
俞珠耷拉着眼皮,说兰溪拿乔。
“我不过是给锦茵擦嘴擦惯了,顺手给你擦了,怎么这么多感慨。”
兰溪吐了吐舌头,把话题扯回沈怀景身上。
“他不用回山阴县吗?”
“不用,他卸任山阴县令了。眼下在晋王府从录事做起,是王爷的属臣了。”
兰溪眨眨眼,有点分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录事大,还是县令大?”
俞珠对于这些问题已经得心应手,“他俩不是一个体系,平时管不到一块去。录事虽然官职不大,只负责文书工作。但毕竟是亲王属官,下达了什么任务县官当然要去做。”
兰溪哦了声:“那就是平时不管用,关键时刻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最要紧的是,跟着王爷可比在山阴县当县令有前途。”
“可以这么说,沈怀景办事稳妥,王爷不会亏待他的。”
他和云今一文一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福满堂生意火爆,来往食客络绎不绝。俞珠怕耽误蕊娘做生意,直到下午才见着人。
倒不是她性子好,人多了,有些事谈起来太不方便。
蕊娘显然是刚歇下来,额头一层薄汗。五月初的天,她只穿了一件纱衣,还不住摇着扇子。
“主子,我来晚了。”
蕊娘在下处坐好,面上笑嘻嘻的。
这一次俞珠没纠正她,而是任由蕊娘一口一个主子叫她。
兰溪主动倒了水端给蕊娘。
“你这生意真好,看得我都想入股了。”
蕊娘摇着扇子,“可以啊,兰溪姑娘要入几分股,年底给你分红。”
兰溪嗔道:“我要是入股定然带着小姐一块,不然那三瓜两枣有什么用?”
听了这话,蕊娘下意识看向俞珠,只觉得两个月不见俞珠似乎更成熟了些。她们在这说笑打岔,俞珠也没有被吸引目光。只是神色如常,等着她们什么时候说完话再开口。
如果说之前的俞珠气场是温和良善的,那现在的俞珠就多了一分冷酷,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是极具威严的。
蕊娘默默闭上嘴,给兰溪使了个眼色。兰溪也赶紧低下头不吭声了,方才是方才,现在要说正事了。
那头,俞珠掩上窗户,唇边是浅浅的笑意。
“都说完了?”
蕊娘点点头,“主子,到底是什么事,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俞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做笔买卖。这段时间的事你也知道,我可不相信什么外邦人能打通大雍上下关系,让销魂膏不知不觉在全国流通。可真的追究起来,行商的,为官的处理了一大批也没到点子上。我想,要是在花楼之中,应当会有点独一手的消息。”
蕊娘神色凝重,这销魂膏确实是一年多前流行起来的。寻欢作乐的地方,用些刺激的手段本是司空见惯。只不过销魂膏的药效太甚,所以蕊娘也没敢用。
她抽了抽嘴角,“眼下应该都查封了吧。”
如今全国上下缄口不言,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俞珠侧过脸,透过窗纱看屋外飘荡的树叶。
“这只是一时的,一旦松懈下来就会卷土重来。背后的那只手是谁,我们谁也不知道。可消息最灵通最杂的地方永远是那些黑白交界的灰色地带。”
“你和从前的姐妹还有联系吗?”
蕊娘张张嘴,知道瞒不过俞珠,只能老实说:“有的。”
“你想做的事做成了,眼下的境遇却有所改变吗?”
艰涩的嗓音藏着一丝难堪,“简直是蚍蜉撼树。”
这就对了,俞珠也是从那之后才明白的这个道理。
天下大同或许会在千百年后的某一个时代,但绝不会是眼下。所以她们只能尽绵薄之力,改变一点点糟糕的现状。
最起码,不要变得更坏。
俞珠打开桌上的小宝箱,金子的光芒瞬间让整间屋子都蓬荜生辉。
“这是一千两黄金,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蕊娘不禁看向那垒成一摞的金子,喉头都不自觉吞咽起来。
“我要入股福满堂。”
蕊娘嗓子发干,颤声问:“福满堂只是个酒楼,主子您总不能看上后厨的配方。”
俞珠的目光落在蕊娘脸上,轻声说:“这个世上最值钱的就是消息。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的免不了打尖住店。而从官方的教坊司到巷子里的暗门,数以万计的信息在一天之中辗转来回,这就是我需要的东西。”
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蕊娘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我怎么做得来这个?”
俞珠却很笃定,“不会就学,没有人是生来就能做好什么事的。也没有人能只靠自己,凡是成事者都少不了他人的帮助。难道你这酒楼就是自己开起来的?”
一千两金子,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这只是小小的一点投资。
俞珠的身后是王府,是袁家,甚至是王妃是崔家。
一张大网在俞珠的手中缓慢的织就,而福满堂是这张网最开始也最关键的部分。她将串联起隐藏在不为人知角落的信息,把分散的势力连结到一处只为她一人所用。
这就是俞珠的野心。
“蕊娘,我很相信你们姐弟。”
兰溪在一旁提醒,“蕊娘,还愣着干什么?主子给你的东西还不快接着?”
蕊娘打了个冷颤,“我考虑一下。”
俞珠不置可否,只是眼瞧着蕊娘下去,门外很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沈怀景的声音响起,俞珠才转过头。
“进来吧。”
沈怀景一身白衣,光风霁月,俊逸的面容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主子,在下的姐姐胆子小,只想安稳过日子。”
日光通透,照得俞珠半边脸颊呈现一种透明姿态。她半阖着眼,似乎在等着沈怀景继续说下去。
“之前的事还没谢过主子,提拔我到晋王身边。”
“我不过是提了一嘴,是沈大人自己争气。”俞珠猛地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直直与沈怀景对视,不含一丝胆怯,“沈大人也没什么上进心吗?”
沈怀景沏了杯茶,茶香四溢把原本僵硬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如果没有上进心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主子信任我,我就更不应该辜负主子。福满堂明面上是家酒楼,暗地里却做着情报买卖的生意,自然需要一明一暗两位老板。明处的当然用不到这么多资金,可背后的老板却需要一点点启动资金。我很荣幸能为主子分忧。”
俞珠才柔和了一点神色,她这一张圆脸要装出冷漠的模样还真是不容易,腮帮子都有些僵了。
其实一开始俞珠就是冲着沈怀景来的。
拿不准沈怀景愿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才用蕊娘做借口。
仗着人家姐弟情深,行逼迫之事,还真是卑鄙。
俞珠小小的唾弃自己一下。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也很高兴自己没有看走眼。”
沈怀景自谦道:“要不是主子,沈某奋斗半生也不一定有什么名堂。您对沈某来说是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这四个字还真是沉重。
俞珠不喜欢给自己戴那么高的帽子,在她看来他们更多是合作关系。
她指了指那箱金子,“那接下来,就等着沈大人给我带来好消息了。”
俞珠也不是盲目选择相信沈怀景的。
她对蕊娘有救命之恩,沈怀景从一开始就欠自己良多。紧接着,俞珠又把沈怀景引荐给晋王,使得沈怀景从一个小小的县令进入晋王的势力范围。然后,眼瞧着沈怀景没有把事情办砸,俞珠才动了重用他的心思。
一来二去,沈怀景就能意识到,只要身靠俞珠他才能一步步爬上去。
换句话说,俞珠确实是沈怀景的贵人。
从那次揽月楼假冒蕊娘之后,命运就把两人绑在了一条船上。
沈怀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想过俞珠会提拔自己成为近臣。却没想过俞珠的野心不止于此,她怎么敢瞒着晋王私底下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王府一般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消息大多官方,只属于藩王自己掌管。
这些消息,就算是王妃都无从得知。
俞珠作为一个侍妾就更不可能打入情报网内部了。
接触不到,就自己建立一个。
怪不得小王女要和袁家联姻,她的聘礼里可是有一座矿呢,眼下这座矿恐怕已经是俞珠接管了。
那这件事袁家知道吗,在俞珠搭建的联盟里自己属于什么角色?
大概是苦工吧。
毕竟袁家是出钱的那一个。
俞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沈怀景陷入了沉思,他还依稀记得那人腕子细腻的触感,慌乱的动作与神情。
在他的想象里,俞珠是个脆弱温柔却又坚强的人。
是他太狭隘,小瞧了对方。
回到百芳园,俞珠摘下纱帽才松了口气。
为了防止露馅,她还特地买了不少东西。
虽说王府什么都有,在晋王眼里外面的东西大多上不得台面。但出去这么半天要是空手而归就显得太奇怪了。
吸取上次的教训,俞珠每次出门都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她一边把手头的东西放下,一边问:“王爷回来了吗?”
兰月道:“回来了主子,要不要请王爷过来?”
她见俞珠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光是话本子就拎了四五本。以为俞珠是要请晋王来看个新鲜,谁知俞珠只是随口一问。
“不必了,今个初一,王爷要去王妃那。我就是问上一嘴。”
就算再宠俞珠,初一十五晋王也是雷打不动要去王妃的院里过夜的。
不管怎么样,正妻的体面不能丢。如果晋王对王妃冷淡,王妃还怎么管家,谁还服她?
兰月识得几个字,便帮着兰溪收拾起东西来。
俞珠的话本子被兰月随手拿到一边,后宅的妇人无聊,看些杂谈记事亦或是才子佳人的风月闲话再正常不过。俞珠以前就特别爱看狐妖和书生的志怪本子,只不过这次,兰月随意一打量才发现俞珠买的是什么列国游记。
里头讲的是一个外邦人通过货船游历这个世界上已知国家的故事,卖得特别火爆。
“主子主子,这是什么书?”
里头多是风土人情,和以前看的话本子没一处相似的地方。就连插图也是兰月没见过的玩意。
她指着扉页上那高高大大的巨型树木,只有顶端向四周生出几片又宽又长的叶子。叶子下面是几颗挤在一起的黑色果子,瞧那模样得有一个绣球大。
俞珠瞥了一眼说:“这是椰子啦,听说不止外邦,现在闽州一带也有哦。”
她们长在内陆,有很多东西是没见过的。
只能通过书本一知半解。
就好像俞珠,虽然吃过海鲜却不知道海是什么样。
晋王去过浙江,那里有海。可即便听着晋王的形容,俞珠也无法想象大海的样子,在俞珠的心里海和江是差不多的。
之所以买这本书,也是因为销魂膏的事暂停了半年的海上贸易。
可那些漂洋过海来的种子服饰已经在俞珠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所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除大雍之外的国家。
俞珠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井底之蛙,从来不知道除了头顶这一片天空原来世界是如此巨大。
又翻了几页,书上的插图变了。
变成俞珠曾经买过的坠着无数金线与宝石的帽子。
原来这东西叫王庭之冠。
? ?架空,但参照了很多现实世界的东西。虽然名字一样,但不是一个东西的意思吧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