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猩红瞬间攫取了于小雨的全部视野。那不是衣物,而是实实在在浸透全身的黏腻鲜血,浓烈的铁锈味直冲鼻腔。她愕然低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竟紧握着一把短刀——冰冷、沉重,刀柄滑腻得几乎脱手。刀身蜿蜒着尚未干涸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不祥的暗光。手臂上传来一阵令人不适的黏糊感,她下意识地卷起宽大的衣袖。
嘶——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映入眼帘的,是自肘弯撕裂至手腕的一道巨大伤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淋漓的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半截衣袖,滴滴答答地砸落在脚下的枯草上。那景象触目惊心,光是看着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四肢百骸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撕裂的剧痛。然而诡异的是,于小雨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仿佛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是别人的,只有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和皮肤上温热血流的黏腻触感提醒着她这伤口的真实存在。
“……阿献?”一个恍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于小雨猛地转头,看到阿无正失神地望着她,眼神空洞,那声呼唤仿佛是无意识间溜出唇缝的呓语。
阿献?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于小雨混乱的思绪。她皱紧眉头,目光再次死死锁住手中那把滴血的短刀和手臂上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伤口。一个荒诞却又唯一能解释现状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我……现在是女献?” 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还未来得及激起涟漪——
“小心!”阿无的惊呼迟了半拍。
那道鬼魅般的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从她身后如毒蛇般猛扑而来!于小雨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向侧面狼狈翻滚,脚下却被盘结的树根狠狠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和枯叶。黑影一击不中,再次诡异地融入周围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恶意在空气中弥漫。
阿无几乎是扑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起倒在地上的于小雨。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他的手掌竟如同虚无的幻影,毫无阻碍地、如同穿过烟雾般直接“透”过了于小雨的实体!阿无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半透明、仿佛由无数细微金色粒子构成的手掌,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错愕与茫然。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那道阴魂不散的黑影第三次现身!这一次,它带着更凶猛的戾气,竟直直地从阿无那虚幻的身体中“穿”了过去!阿无的身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却没有受到实质伤害。黑影毫不停留,目标明确地扑向刚刚撑起上半身的于小雨,在她面前显露出模糊却充满恶意的轮廓,一双(不,是三只!)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她,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所以现在……”于小雨强忍着眩晕,大脑在生死危机下飞速运转,结合刚才的“穿透”和阿无的称呼,“我在女献的时空里,而阿无……只是个无法干涉的旁观者?” 她瞬间厘清了这荒诞的处境。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惊骇,她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攥紧了那柄沉重冰冷的短刀。一股陌生的、磅礴的力量感在这具躯体深处奔涌,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只是她暂时还无法完全驾驭这强大的力量,动作显得僵硬而滞涩。
“来啊!虚张声势的黑家伙!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于小雨猛地从地上跃起,强撑着摆出迎战的姿态,用尽力气大吼一声,试图用气势震慑住对方。黑影似乎被彻底激怒,回应她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震得周围残存的枯叶簌簌如雨般落下。于小雨心脏狂跳,却强行压下恐惧,一个近乎自嘲的念头闪过脑海:“管它是妖是魔,就当是那个天天压榨我的恶霸老板好了!揍他丫的!”
当黑影裹挟着腥风再次扑来的瞬间,于小雨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紧握刀柄,迎着黑影的来势,狠狠地将短刀在身前划出一个十字!
“噗嗤——!”
利器割裂皮肉的声音沉闷响起。
然而,预想中击中敌人的实感并未传来,反而是一阵剧烈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于小雨只觉得双臂一软,整个人再次摇摇欲坠。她低头一看,心猛地一沉——右臂外侧,赫然又多了一道深长的血口子!鲜血瞬间浸透了另一边的衣袖。两次重创让她脸色惨白,身体因失血和力量的巨大消耗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喂!!” 旁观良久的阿无像是终于从震惊和自身状态的迷茫中挣脱出来,看着于小雨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鲁莽操作,急得差点跳脚,虽然他跳不起来,“你倒是看清楚再挥刀啊!莽夫!他有三只眼睛!最大的那只在额头正中央!看准了!就对着那只眼睛扎!稳、准、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仿佛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无法干涉的幽灵。
于小雨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混杂着血水滑落。阿无的提醒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她咬紧后槽牙,强忍着双臂传来的剧痛(虽然身体感觉不到,但视觉冲击和心理压力让她“感觉”到了疼痛),一个不算流畅但足够迅捷的腾跃向后翻去,试图与那危险的黑影拉开距离。她改为双手死死反握匕首,刀尖朝前,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汗水浸湿了刀柄,黏腻得几乎抓握不住。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动,等待着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黑影似乎也学乖了,隐匿在阴影中,耐心地寻找着她的破绽。汗水顺着于小雨的鬓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眨也不敢眨。就在她精神高度紧绷、肺部快要憋炸的极限时刻——
一股阴冷、强大、充满毁灭气息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从背后升起!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爬满了她的脊背!
赌了!
电光火石间,于小雨凭着直觉做出了决断!她猛地拧腰转身,将全身残余的力量连同身体的旋转惯性全部灌注到双臂之上,双手紧握的匕首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感知中那“第三只眼”的位置狠狠刺下!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划破寂静!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一个坚硬的、仿佛晶石般的物体中心!
随着匕首的刺入,那模糊的黑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轮廓迅速变得清晰、凝实!它显露出了真实形态——一个体型庞大、覆盖着粗糙黑鳞、面目狰狞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额心那碎裂的“眼睛”还在渗出暗色的液体。
而于小雨,在完成这搏命一击后,巨大的反作用力和瞬间爆发的力量彻底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右臂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这次是真实的肌肉拉伤),她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扑倒,恰好与那怪物硕大的头颅面对面,额头几乎相抵地躺在了冰冷的草地上。她大口喘着粗气,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阵阵发黑。
阿无飘然落在了倒下的于小雨和怪物的身体之间,像一道金色的屏障。他看着地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狰狞头颅,看着那被削断的、还残留着断茬的黑色犄角根部(于小雨之前削断的),眼神剧烈波动。就在这时,一串细碎、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从那怪物额心碎裂的“眼睛”中飘散出来,缓缓地、不容抗拒地钻进了阿无的额头。
阿无的身体猛地一震,虚幻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他捂着头,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迟来的明悟:“这……这是……阿献在驯服当年暴戾失控的……我的时刻?!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
于小雨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阿无脸上那混合着痛苦、震惊、追忆的复杂神情,知道他又陷入了记忆的漩涡。她必须打断他,眼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阿无!” 她的声音嘶哑但清晰,“我和你一起进入了记忆碎片,但我变成了女献的样子,而你……还是你自己,没有变成这头怪物。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这黑家伙……它根本就不是你?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你?” 她抛出了这个关键的疑问。
话音未落,一个清越如银铃、带着几分娇憨的女声从不远处的林间小径传来,打破了现场的凝重:
“阿献~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我采果子都回来好一会儿啦!怎么样,那头不听话的小饕餮驯服好了没呀?”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轻盈软缎、裙裾飘飘的曼妙身影翩然而至。她面容姣好,气质空灵,正是月娥。
“啊——!!!!” 当月娥的目光触及草地上的景象时,那银铃般的声音瞬间拔高成了惊恐的尖叫!她手中的竹篮“啪”地掉在地上,鲜红的野果滚落一地。她像一阵风似的扑到于小雨身边,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那两条布满恐怖伤口、鲜血淋漓的手臂,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天呐!怎么伤成这样?!不疼吗?!” 月娥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小包里翻找干净的布条准备包扎。
于小雨抬起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眼神却是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她确实感觉不到疼,除了肌肉拉伤带来的酸胀无力,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对她而言,只是视觉上的可怕图案。这副躯体的痛觉神经似乎与她完全隔绝了。
“疼?还好。” 她声音平板地回答,随即意识到月娥的问题,“你刚才问……和谁说话?”
“对啊!” 月娥一边动作麻利地撕扯布条,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追问,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困惑,“我明明听到你在跟谁说话啊?这里除了你和这头……呃,被制服的饕餮,还有别人吗?” 她环顾四周,除了草木,空无一人。
于小雨确认了这里的月娥,根本看不见阿无!而自己此刻顶着的,是女献的皮囊……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并非旁观,而是亲身“扮演”着女献,进入了这段尘封的记忆!一个念头迅速成型:只要不改变这段记忆原本的关键走向,细节上……或许可以自由发挥?
“哦,” 她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女献可能有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嗯,遇到一头野猪,黑不溜秋的,凶得很,差点扎错地方。” 她随口胡诌,完全没注意到一旁飘着的阿无,在听到“野猪”两个字时,整张脸瞬间黑如锅底!那眼神如果能杀人,于小雨身上恐怕又要多几个透明窟窿了。阿无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狠狠记下一笔:侮辱本体为野猪——此仇不共戴天!
“野猪?” 月娥包扎的手顿了一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地上那庞大狰狞的饕餮尸体,又看看于小雨,脸上非但没有怀疑,反而露出一种天真又惊喜的表情,“啊!野猪好啊!那……那烤来吃应该挺香的吧?” 她似乎完全忽略了眼前这“野猪”体型过于庞大、长相过于凶恶等所有不合理之处,只关注到了“食材”属性,甚至开始琢磨起烹饪方法来了。
于小雨看着月娥这全然接受、毫无破绽的反应,心中大定。既然女献最好的朋友都觉得一切正常,那她还装什么?完全可以放飞自我了!
“这只饕餮你驯服得怎么样了?” 月娥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于小雨的手臂,松了口气,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地上死透的庞然大物,语气轻松得像在问邻居家的狗乖不乖,“看它趴地上这么老实,应该是被你彻底制服了吧?”
“嗯,” 于小雨顺着她的话,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好的手臂(虽然里面还是疼),走到饕餮巨大的头颅旁,用脚尖踢了踢那坚硬的鳞片,“费老大劲了,找它那第三只眼睛都找了好久,藏得真够深的。” 她蹲下来,装作仔细端详的样子,目光落在那对断角上,“咦?这家伙仔细一看,头上怎么还长着这么一对角?怪危险的,留着也是个祸害,阙了吧。” 话音未落,她手起刀落(用的是那把神奇的短刀),对着那对断角的根部又是“唰唰”两下!
咔嚓!咔嚓!
两声脆响,那对原本就断了半截的黑色犄角,根部残留的部分也被干净利落地削了下来!切口平滑无比。
“哟呵,” 于小雨掂量了一下手里依旧锋利无匹的短刀,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没想到这刀这么锋利?削铁如泥啊!”
她完全没注意到,作为旁观者的阿无,在看到自己(本体)仅剩的角根也被无情削断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猛地抱住了自己头上那标志性的、此刻却让他感到幻痛无比的两颗丸子头,虚幻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波动,金色的粒子疯狂闪烁,仿佛随时要炸开!如果这段记忆是真实的,那么他头上那两截永久性的断角——这伴随了他漫长岁月的“耻辱”印记——其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眼前这个顶着阿献皮囊、行事却如此简单粗暴的于小雨?!
无边的怒火和深深的困惑在他胸中翻腾:这段记忆重现,究竟想告诉他什么?是于小雨阴差阳错地“扮演”了女献,替他完成了当年那场艰难的驯服?还是……命运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让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残缺”的由来?然后呢?这一切的终点在哪里?
他死死盯着草地上那个正对自己的“杰作”啧啧称奇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羞耻、一丝荒谬的宿命感,以及更深层的不解,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