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于小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猛地张开双臂,将阿无和秋老鬼一同紧紧拥住。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后怕和重逢的喜悦都揉进这个拥抱里。她哭得毫无形象,涕泪糊了满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活脱脱一副“涕泗横流”的狼狈景象。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滚烫湿意的情感冲击,像一股温暖的洪流,瞬间淹没了阿无心中因记忆碎片而盘旋不去的焦躁。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在女孩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的神经奇异地舒缓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温存感包裹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追寻的沉重。
毫无征兆地,于小雨脚底的地面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镜湖。一片深邃、平滑、泛着微光的“湖面”瞬间延展开来,边缘迅速扩张,几乎在呼吸间就将紧紧相拥的阿无和于小雨完全吞没。他们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彻底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被无情阻隔在外的,只有惊愕的秋老鬼,以及那片被于小雨汹涌泪水打湿、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叶子。
“这……这什么情况?!”秋老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个箭步冲到两人消失的地方。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猛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着方才还是地面的位置——触手冰凉坚硬,哪里还有半分“湖面”的影子?他不死心,几乎趴到了地上,侧耳贴着冰冷的地板,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一丝法阵残留的能量波动,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带着试探和几分焦躁捶打着地面。“人呢?被什么鬼法阵带走了?”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反复尝试无果后,秋老鬼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难道说……”他喃喃自语,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这就是触发那该死记忆碎片的机关?拿活人当保险柜?还……还他娘的把人的情绪当动态密码?!”这个想法让他既感荒谬又觉震撼,“这也太刁钻、太难操控了!人的情绪瞬息万变,你根本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下一秒是哭是笑,是怒是喜!更别提人自己长着腿能跑,像这丫头还会点三脚猫法术,简直是绝妙(或者说绝了)的‘保险’设计!”他忍不住咂舌。
秋老鬼越想越觉得这幕后之人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又透着股令人咋舌的厉害劲儿,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钦佩。但随即,他布满皱纹的眉头又紧紧锁起:“不对!这法子听着高明,可要是人被操控了呢?情绪不也能被操控?这也不是万全之法啊……除非……”他眼中精光一闪,像是捕捉到了关键,“除非,这情绪只是其中一个触发媒介,并非唯一钥匙?不行,这事儿透着邪性,老头子我非得弄个明白不可!得去黄泉各处搜罗点稀罕材料来好好参详参详!”念头一定,秋老鬼再无半分犹豫,风风火火地转身冲出苍凉破败的办公室,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只留下空荡的房间里,一隅孤零零的明月灯光,依旧闪烁着温润却寂寥的光芒。
在黄泉彼端,时空悄然转换。
于小雨和阿无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刺目的光线让他们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不再是阴森冰冷的办公室,而是明媚温暖的阳光,如同碎金般穿透层层叠叠、苍翠欲滴的树叶,温柔地洒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徐徐拂过,撩起发丝,带来难以言喻的温柔抚慰。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和树叶沙沙的低语。
“这里是……”阿无的目光扫过四周,当视线落在那棵枝干虬结、树冠如巨伞般撑开的参天古榕时,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他,名字脱口而出:“苍梧山?”那盘根错节的根系,那饱经风霜的树皮纹路,都是他记忆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于小雨揉着还有些发涩的眼睛,适应着光线,也看向那棵巨树。她歪了歪头,努力辨认着,随即努努嘴,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奇:“咦?这棵树……看着好像我大学旅游时遇到的那棵大榕树啊!我还和煤球在那下面合过影呢!”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嗯,我知道。”阿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愁苦。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曾进入过于小雨的梦境,更确切地说,是身附在那只名叫“煤球”的猫身上,亲身体验过被于小雨当成抱枕又挤又压的“酷刑”——那滋味,可实在称不上美妙。此刻回想起来,那份“沉重”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意识里。
“你怎么知道?!”于小雨猛地扭头看向阿无,小脸上写满了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她昏迷时对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更不知道阿无曾扮演过她心爱的宠物煤球,而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契约的能量融合得更紧密罢了。
阿无正想用最简洁的方式解释这桩“黑历史”,话未出口,异变再生!
一道迅疾如电的黑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树丛中猛地窜出,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目标明确地直冲过于小雨和阿无之间的空隙!两人心头警铃大作,凭借着战斗本能,几乎是同步地向两侧急急侧身闪避。劲风擦着衣角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就在黑影掠过身侧的瞬间,阿无眼神一厉,反应快如闪电,右手如鹰爪般疾探而出,精准地抓向那黑影残留的轨迹!指间金光一闪,他竟真的抓住了一小串如同萤火虫般闪烁跳跃的金色粒子!然而,那粒子在他掌心只停留了不到一息,便如同细沙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不留半点痕迹。
与此同时,于小雨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令人惊奇的是,她摊开的手掌里,竟然也稳稳地悬浮着一小团同样璀璨的金色粒子!与阿无手中转瞬即逝的不同,她掌心的粒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轻盈地上下浮动着,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这是什么?”于小雨惊奇地看着掌心这团奇妙的金色光点。
阿无看着于小雨手中完好无损的粒子,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眉头深深蹙起,眼中充满了诧异。为什么她能抓住并留住这些粒子,而自己不行?这粒子又代表了什么?他迅速压下疑问,几步走到于小雨面前,果断地说:“别动,试试把它吸收。”他引导着于小雨,让她握着粒子的那只手轻轻握拳,然后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奇迹发生了!那团金色粒子仿佛找到了归宿,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流,瞬间没入于小雨的额头,消失不见。于小雨眨了眨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咦?感觉……感觉好奇怪,好像身体一下子轻快了不少,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试试用术法牵引额中存储的能量。”阿无紧盯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指导的意味。
于小雨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她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将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尝试着去感知和引导那股刚刚注入的、以及可能早已存在的力量。意念微动,一股暖流从额心涌出,顺着她的手臂向下延伸。只见光芒一闪,一条古朴而坚韧、隐隐透着暗金色符文的鞭状物,竟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阿无的目光瞬间被那鞭子吸引,只觉得无比眼熟。待看清鞭子上流转的古老符文和那股独特的束缚气息,他瞳孔微缩,语气笃定地陈述道:“这是缚妖索。”传说中的法器,专门克制妖邪之物。
“缚妖索?!”于小雨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鞭子扔出去,声音都拔高了,“这不是抓妖怪用的东西么?怎么会从我脑袋里变出来?!”巨大的困惑笼罩了她,完全搞不清状况。
阿无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神色凝重地一把抓起她空闲的左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掌心按在了身旁那棵古老榕树粗糙的树干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穿透了树皮,直视着内在的能量流动。果然,他“看”到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充满生命气息的绿色能量,正顺着于小雨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涓涓细流般涌入她的身体。
“感觉如何?”阿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紧紧锁在于小雨脸上。
于小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但掌心传来的感觉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歪着头仔细体会着,如实回答:“唔…感觉…很舒服,很清爽,像泡在温水里,又像呼吸着最纯净的空气。之前那种饿得心慌的感觉……好像也消失了?”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抬眼望向眼前这棵仿佛拥有生命的巨树。
“那我猜的应该不错了。”阿无缓缓松开手,语气变得笃定而复杂,“于小雨,你不仅是开启月娥记忆碎片的‘保险箱’,你本身,更是维持这片碎片世界运转的能量核心——一个活生生的‘能源桩’。要想在这个世界停留得更久,不被排斥或耗尽,你就需要在这棵榕树下‘充能’。”他清晰地陈述了这个残酷又关键的事实。
“月娥记忆的保险箱?能源桩?什么记忆?”阿无口中蹦出的新词让于小雨更加一头雾水,她完全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与“月娥记忆”相关的事情,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你不记得么?”阿无眯起眼睛,试探着反问,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着于小雨的表情,试图分辨她话语的真伪。毕竟,就在不久前,她体内那个名为“黑雨”的存在,可是实实在在地摆过他一道,让他吃足了苦头。眼前的于小雨,究竟是那个懵懂的女孩,还是另一个善于伪装的存在?他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
于小雨坦然地迎着他的审视,用力地眨了眨眼,努力回想:“我只记得我们解决了美容院幻境的事,然后好像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全是镜子的地方和月娥打架……再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其他的,我完全不记得。”她的话语听起来真诚而茫然。
阿无眼中的狐疑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暂时压下。他沉默地观察着她,心中疑虑的种子依然存在。
于小雨似乎被阿无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移开视线,再次望向眼前这棵生机勃勃的古老榕树。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忽然轻声感慨道:“不过……这棵树,和我大学时合影的那棵看起来真的不太一样。它看起来……好年轻,好有活力。”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再次将掌心轻轻贴在那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树干上,闭上双眼,继续汲取着那源源不断的、温和的生命能量。
随着能量的持续涌入,奇异的变化在于小雨身上悄然发生。她的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的绿色光晕,如同被一层薄薄的晨曦笼罩。她的发丝无风自动,衣袂轻轻飘拂。阿无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能量充盈的正常现象。然而,当那光晕渐渐稳定,他下意识地定睛细看时,心脏猛地一窒!
眼前的人,身形轮廓、气质神韵……竟在绿光流转间,一点点地、不可思议地变幻着,最终清晰地定格成了一个他无比熟悉、曾无数次在记忆碎片和传说中追寻的容颜——女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