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走向桌边那张宽大的扶手椅,姿态有些小心地坐了下来。他依旧裹着那件银灰色的狐裘大氅,大氅严严实实地拢在身上,系带未解,胸前部分略显鼓胀,似乎内里藏着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臂在胸前微拢,形成一个保护的弧度,这才抬眼看向跟进来的三人。
方多病与两名暗卫首领无声地行至桌前落座。两人皆是天机山庄精心培养的精英,此刻虽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使得这间本就安静的客房更显出一种落针可闻的紧绷感。
还未等方多病开口询问师父深夜急召所为何事,李莲花便先一步抬眼,目光在昏黄光晕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监察司杨昀春那边,有确切消息了吗?他们何时能到?”
方多病立刻低声回禀:“师父,就在一个时辰前,接到了信鸽传回的密报。杨大人接到我们先前传递的消息后,极为重视,已亲自带了一队精锐人马从府城出发,正快马加鞭赶往青石镇。按他们的脚程估算,最迟明日午时前后,必能抵达镇外。”
“好。”李莲花微微颔首,这个时间在他的预计之内。他看似随意地垂下眼睑,指尖在厚实的大氅里,无意识地、极轻缓地拍抚着怀中那一团,动作自然得仿佛是一种习惯。他的思绪并未因此停顿,继续清晰地说道:“他们到了之后,不要直接进城,人多眼杂,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先秘密带到你家在城西那座隐蔽的别院安置。”
他略作停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将今夜另一重要收获道出:“方才,我截获了蔡哆廉放出的一只信鸽,看了密信。信上透露,这软香阁的蔡哆廉上面还有人,并非独自经营。他们这肮脏‘生意’做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在京城竟设有‘主楼’,彼此关联。
其背后势力恐怕盘根错节,牵扯甚广。让杨大人到了之后,除了处理此地事宜,也需多留意京城那边的动静。此案,恐怕不只是青石镇一地简单的拐卖案那么简单,背后或许藏着更大的网。”
李莲花话音方落,一道清冷的意念流入识海,正是穆凌尘的传音‘蔡哆廉已知我暂时住在悦来客栈天字三号,且假意应允明日派人来寻“父亲”。为防万一,需将此房间先行控制,做出有人居住的痕迹,避免他真派死士前来灭口,平添变数。’
李莲花眸光几不可察地一闪,面上却无半分异样,几乎未作停顿,便以平缓的语气,将此话转述给方多病,只道谨慎考量。
方多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古怪又佩服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讶异:“师父,这……穆大哥未免也太厉害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不瞒您说,我随意定的这间客房,就是天字三号。万万没想到,穆大哥随口一提的住处,竟与弟子所选不谋而合……这当真算是误打误撞,太巧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佩服之色更浓,“如此一来,反倒省去我们另作布置的功夫。师父放心,此间既有我坐镇,必会安排妥当,做出屋内有人常住的迹象。蔡哆廉的人若敢来,管叫他们来得去不得,绝无可能在此处得逞分毫。”
这意想不到的巧合,仿佛谋划中的一抹亮色,让室内原本凝重紧绷的气氛略微一松。李莲花眼中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柔和了他略显冷峻的侧脸线条。
他自然而然地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怀中仿佛已沉睡的幼童。李莲花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指尖极其轻柔地,在那软糯如新蒸乳糕的脸颊上极轻极快地刮蹭了一下,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瓷器。
这时,一名面容沉稳若古井的暗卫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一卷用防水油布细心包裹的纸卷。他将纸卷在桌面铺开。一幅建筑布局图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正是他奉命潜伏监视时绘制出来的草图。图中屋舍院落、通道回廊、假山水榭一一标明,虽不甚规整,但主体结构与关键区域的方位已然清晰可辨。
方多病会意,伸手将桌案中央那盏小油灯的灯罩稍稍旋开,拨亮了灯芯。昏黄的光晕顿时扩散开来,将图纸笼罩在一片暖色的光域中。
李莲花身体向前微倾,目光如炬般落于图上。方多病与暗卫首领也立刻围拢上前,目光紧随李莲花的指尖。
李莲花伸出空着的左手,食指点向图纸上后院东北角一处类似厢房的地方,沉声道:“此处,有个东厢房,据我探查,共关押着七名少女。处境堪忧,须快些解救。”
他的指尖未停,平滑地移至西北角,“这里应该有个偏僻的小院,囚禁着三名女童,年岁更小些,被单独隔离看管。”
接着,李莲花的手指如巡弋的鹰隼,滑过图上后院位置的几处关键点位的大致地点。“高墙外转角处、连接前后院的月洞门处、以及几条主要走廊的拐角阴影处。明面上的固定哨位,共计十二处,均为两人一组,彼此呼应。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规律严谨,应是经人训练。”
随即,他的指尖又落向图上几处看似寻常的所在说:“暗桩六处,更为隐蔽,分别设在观赏石侧、屋檐遮蔽处,专司监视死角与应急预警。换岗间隔较长,约六个时辰,但值守者更为警醒。”
说到这里,李莲花略作停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也随之染上几分玩味的讥笑:“不过,这几处预设的机关,方才我已顺手‘处置’了。行动之时,这一层顾虑,可以省去。” 他言简意赅,并未详述如何“处置”,但话语中透出的绝对自信与掌控力,却让方多病等人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