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软香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李莲花屏息伏在客房顶层的梁木阴影中,透过瓦片间细微的缝隙,将下方情形尽收眼底。他的眼神越来越冷——这间看似雅致的客房,四壁竟暗藏玄机。东面博古架后隐约有机关转轴之声,西侧屏风边缘能看到金属反光,墙角熏炉飘出的香烟里,掺着一丝极淡的甜腥气,那是江湖下九流惯用的迷魂香。
“深更半夜,备什么宵夜。”李莲花在心底冷哼,目光紧紧锁在跟随马管事步入房中的那道身影上,“定是没安好心。”
穆凌尘已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锦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灯下流光溢彩。只是这衣裳款式过于艳丽,领口开得略低,袖口缀着长长的流苏,走动时摇曳生姿,透着刻意雕琢的风尘味。李莲花看得眉头紧皱——他的凌尘,合 该 穿着素雅的白衣,或是他亲手缝制的青衫,何时需要这般俗艳的装束?
马管事见到沐浴更衣后的少年,眼中再次闪过惊艳。他躬身引路,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小公子,这边请。”
穆凌尘淡淡颔首,跟着他穿过三重院落。一路上,他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东厢关押着七名少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八,最小的才十二三岁,个个形容憔悴,眼中含泪。西厢还有三个更小的女童,正相拥而眠,梦中犹带抽泣。整个软香阁明哨十二处,暗卡六处,机关三道——这些都是李莲花方才探查清楚,已通过神识告知他的。而那些暗处蛰伏的气息中,确实有几道内力不弱,像是江湖门派的路子,想来就是点苍派或黑风寨派来驻守的高手。
就在两人行至客房门前时,空气忽然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一点柔和的光芒凭空浮现,迅速勾勒成一只小小鸢鸟的形状。那光芒极淡,若非刻意观察,几乎难以察觉。穆凌尘脚步未停,只指尖微动,那光点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掌心。
方多病的声音被压缩成一线,清晰传入他的识海:“西域线暂告段落,人犯孩童均妥善安置。弟子已率剩余人手抵达软香阁外潜伏,静候师父与穆大哥信号。”
传音完毕,光点消散。
穆凌尘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小宝这孩子,办事确实越来越稳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消息通过神识转述给梁上的李莲花。
‘小宝那边已得手。他和天机山庄的人现已在外围埋伏。’
李莲花以传音回应,以示知晓。二人隔着屋顶,在这一刻完成了无声的交流。
“老板,人带来了。”马管事在客房门外躬身禀报。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油腻的男声。
穆凌尘推门而入。
客房内布置得极尽奢靡。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四角鎏金仙鹤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暖香。正中一张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水晶虾饺、燕窝粥、芙蓉糕、梅花香饼,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桂花酿。
桌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穿暗红色锦袍,十个手指上戴了三个玉扳指,正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一串沉香木念珠。此人面白无须,眼袋浮肿,一双三角眼里透着精明的光,正是软香阁的老板,蔡哆廉。
蔡哆廉抬头看见穆凌尘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在这风月场里混了二十年,经手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江南的温婉、北地的英气、西域的异域风情,他自诩什么样的绝色都见识过。可眼前这个少年——
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那张脸已精致得惊心动魄。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色是淡淡的樱粉。最难得的是那身气质,明明穿着俗艳的锦衣,却依旧清冷出尘,仿佛雪山巅上的一株白莲,可望而不可即。灯光落在他身上,竟像是亵渎。
“好……好……”蔡哆廉喃喃道,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凑近些仔细端详。
穆凌尘后退半步,眉头微蹙,眼中适时地露出嫌恶之色。
蔡哆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干笑两声,重新坐下:“小公子请坐。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李。”穆凌尘淡淡道,在对面从容落座。他姿态优雅,背脊笔直,仿佛不是被掳来的囚徒,而是来此做客的主人。
蔡哆廉心中暗惊。寻常孩子到了这里,不是哭闹就是求饶,哪有这般镇定的?他定了定神,脸上堆起笑容:“李公子不必害怕。蔡某虽经营这等场所,却也不少强买强卖之徒。如若公子想生活得更奢华……以公子的品貌……”他目光在穆凌尘脸上流连,眼中贪婪几乎要溢出来,“蔡某定会好好栽培,日后保你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说话间,他视线不经意扫过穆凌尘放在桌边的手腕。那里因为之前被绳索捆绑,留下了一圈浅浅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蔡哆廉微微皱眉,心中暗骂黑风寨那群粗人不知轻重。‘果然娇贵,就用绳子勒了一下就留下红痕。’他盘算着明日得让人送些上好的玉肌膏来,这般极品货色,可不能留下半点瑕疵。
穆凌尘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都不要,我要见我父亲。”
“这个自然。”蔡哆廉满口答应,语气诚恳得仿佛真心为对方着想,“只要令尊找来,蔡某立刻送公子回去。只是——”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青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令尊若要寻人,恐怕也得费些时日。这段日子,就委屈公子暂住在此了。蔡某定会好生招待,绝不会让公子受半点委屈。”
他边说边提起那壶桂花酿,斟了一杯推到穆凌尘面前:“这是今年新酿的桂花酒,清甜不醉人,公子尝尝?”
穆凌尘看都不看那酒杯,只重复道:“我要见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