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
“咻——嘭!”
“嘭!嘭嘭!”
数道尖锐的呼啸声撕裂夜幕,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际竞相绽放,将青石镇的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这是方多病精心安排的杰作——那些危险的雷火弹早已被替换成绚丽的烟火,此刻正以最璀璨的方式,为这场庙会增添光彩,同时也巧妙地掩盖了暗处正在上演的惊心动魄。
烟花炸响的刹那,街道上的人群瞬间沸腾。欢呼声、惊叹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驻足仰头望着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在这片普天同庆的热闹中,唯有那中年男子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他踉跄着挤开欢庆的人群,仿佛一个被喜悦遗弃的孤魂,最终拐进了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
巷内与巷外恍若两个世界。方才还震耳欲聋的喧嚣,一踏入巷口便骤然减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借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烟火余光,可见他迅速解开腰间玉带,手法娴熟地卸下那身彰显富贵的宝蓝色锦袍,露出内里素雅的青衫。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沾了些墙角积蓄的雨水,仔细擦去脸上精心描画的妆容与黏着的短须。当最后一丝伪装褪去,李莲花那张清俊儒雅的面容重现,只是此刻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锐光乍现,如出鞘的利剑。
他将换下的衣袍与伪装物品卷起,塞进巷角一个废弃的木箱深处,确保不露痕迹。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沁着夜露凉意的空气,足尖在潮湿的墙壁上轻轻一踏,身姿飘逸如一片被风卷起的羽毛,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低矮的屋檐。
立于屋顶,李莲花强迫自己镇静,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理智上,他再清楚不过——这一切皆是计划之内,凌尘的修为深不可测,这等粗劣的迷药与绑匪,于他而言不过蝼蚁。
然而,情感却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凌尘被那黑衣壮汉粗鲁地扛在肩头、随着奔跑而颠簸的画面。
那纤细的腰身,那总是微凉的身体……一想到此,李莲花便觉得胸口一阵窒息的紧痛,一股混杂着心疼与焦灼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远比任何已知的剧毒都更令人难熬。
屋顶上视野开阔。下方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街市,远处是沉入黑暗、轮廓模糊的山峦。他闭目凝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感官被提升到极致。
夜风拂过面颊,带来远处摊贩食物的香气、人群的汗味、烟火燃尽后的硝石味……而在这些纷杂的气息中,他极力捕捉着那一缕独属于穆凌尘的、微凉而清冽的独特气息,如同在无边夜色中追寻唯一的灯塔。
烟花仍在夜空绽放,明灭的光影掠过他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找到了!”身形一动,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在连绵起伏的屋脊瓦垄之上疾掠而过。多年的轻功修为在此刻发挥到极致,脚步轻盈得踏雪无痕,唯有衣袂破风发出极其细微的簌簌声响。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只在月光与残余的烟火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淡影,朝着那微凉清冽气息远去的方向,紧追不舍。
在李莲花全力追赶之际,饱含着担忧与关切的意念,已通过那无形的纽带,急切地传递出去:‘凌尘,你此刻感觉如何?那歹人可曾伤到你?那迷药药性猛烈,你可有丝毫不适?’ 这神识交流之术,玄妙无比,一旦由心意相通的双修道侣建立,便无视山河阻隔,是他们之间最紧密不可分的联结。
忆起当初穆凌尘初次教他此法时,那清冷面容上罕见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担忧两人心意未能全然交融,难以练成。
结果却好得出乎意料,李莲花于此道上天赋异禀,不仅瞬息领悟,运用起来更是如臂使指,甚至后来常常借此在穆凌尘心神放松时,如同调皮的小猫般,用意念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一下,传递去些缠绵的情话或戏谑的逗弄,总能让那看似冰封的神情泛起细微的涟漪。
几乎在他传音的下一刻,穆凌尘那独有的、平静中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的回应,便在他识海中清晰响起:“无碍。那等劣质迷药,与我而言如同清水。现下正被一个黑衣壮汉扛在肩上,朝着城外方向奔跑,速度尚可,观其路径,应是快出城了。”
听闻此语,李莲花高悬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几分。他立刻回应,同时更加精细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与速度:“好,我已在你后方,会再放缓些,保持距离,以免打草惊蛇。
你务必自己当心,见机行事。”他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远远缀在那疾行的黑影之后,既确保目标不脱离视线,又完美地隐匿于夜色掩护之下。
那黑衣壮汉显然对青石镇周边地形了如指掌,肩上虽扛着一人,脚步却依旧轻盈迅捷,专挑那些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背街小巷与荒废小径穿行。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顺利出了青石镇低矮的城墙范围,身影一闪,没入了城西外那片在夜色中更显荒凉寂寥的幽深山谷。
山谷深处,一处背风的洼地里,景象与外面的热闹喧嚣判若两个世界。几个年纪明显小些、约莫十来岁的男童被驱赶在一起,他们个个衣衫褴褛,沾满尘土,小脸上挂满了尚未干涸的泪痕,身体因恐惧而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像受惊的幼兽般紧紧偎依在一起,连哭泣都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发出细微的、绝望的呜咽。
旁边,几名手持明晃晃兵刃、面容凶狠的黑衣人如同看守羊群的恶狼,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与这群可怜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