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尘感受到无了大师打量的目光,并未闪躲,反而迎了上去,隔着面具,对着这位曾对李莲花有救命之恩的高僧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他放下茶杯,声音清越如玉磬,主动开口,语气带着真诚的谢意:“在下穆凌尘,见过无了大师。多谢大师当年对相夷的仗义相救与多年来的关心、照顾。” 这一声“相夷”,更是坐实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无了大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到底是修行多年的高僧,很快便恢复了淡定从容。他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语气平和:“阿弥陀佛,穆施主客气了。老衲与李施主乃是故交,不忍见昔日好友英年早逝,出手相助乃是分内之事。只怪老衲医术不精,修为浅薄,只能勉强以金针与药物吊住他一口元气,延缓毒性发作,却无力根除,实在惭愧。”
他目光转向李莲花,眼中带着一丝歉然与后怕,“让李施主受了将近十年毒发之苦,老衲每每想起,心中难安。如今见你毒害已除,精气神更胜往昔,老衲这颗悬了多年的心,总算是可以彻底放下了。此乃天大的幸事!”
说着,无了大师将桌上的脉枕往李莲花面前推了推,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与一丝执念:“李施主,老衲深知碧茶之毒的厉害,虽听你言说已解,但终究要亲手诊过脉象,确认无恙,老衲方能真正安心。还请伸手,让老衲再为你诊一次脉。”
李莲花看着无了大师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挚担忧,心中暖流涌动。那十年前东海一战后,若没有无了大师施以援手,凭他自己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他虽嘴上常嫌这老和尚啰嗦,但心中对其充满了感激与敬重。
“唉,老和尚你的执念 太慎!” 李莲花从善如流,没有丝毫犹豫,从容地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之上,任由无了大师那布满皱纹却温暖干燥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腕脉。
无了大师凝神静气,指尖感受着李莲花脉搏的跳动。初 时,他舒展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极大的困惑与难以置信。
因为他指下感受到的,并非寻常武者内力流转的脉象,那气息更加精纯、凝练,仿佛与天地自然隐隐相合,奔流不息,雄浑有力,远超他记忆中李相夷巅峰时期的状态!而且,脉象平稳强健,哪还有半分碧茶之毒侵蚀的滞涩与阴寒?
他疑惑地抬头,目光再次在李莲花和穆凌尘脸上扫过,试图寻找答案。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渐渐重新舒展开来,但那眼中的震惊却愈发浓烈。他缓缓收回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与狂喜:
“李施主!你……你的毒当真彻底清了!非但如此,你这身内力……不,这气息,似乎比以往更加精纯浩瀚!这……这简直是奇迹!老衲行医数十载,遍阅医典,从未听说过碧茶之毒能有此等解法,还能让人因祸得福,武功更上一层楼!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莲花见他如此激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语气轻松地安慰道:“老和尚,你别……别这么激动。我的毒确实解了,武功也恢复了,甚至……嗯,略有精进。这一切,都多亏了凌尘。”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身旁穆凌尘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情意。
他略一沉吟,决定还是给老和尚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毕竟修仙之事过于惊世骇俗。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
“碧茶之毒,确实无药可解。凌尘他……并非寻常武人,他出身隐世家族,所修功法极为特殊,内力与我的扬州慢同属于至纯至阳一脉,且浑厚无比,远非寻常内力可比。”
他看向穆凌尘,得到对方一个微微的颔首后,继续道,“他为了救我,不惜耗费自身大量本源内力,以一种近乎……嗯,洗筋伐髓的方式,强行将我经脉、骨髓、乃至五脏六腑中沉积的碧茶之毒,一丝一丝地,彻底逼出、化去。”
李莲花语气平静,但无了大师却能想象到那过程的凶险与痛苦——无论是对于承受者李莲花,还是对于施救者穆凌尘。
需知内力逼毒已是极难,何况是碧茶这等缠绵脏腑骨髓的奇毒?稍有不慎,便是两人皆亡的下场。而穆凌尘竟愿耗费本源内力相救,此等情谊,早已超越了寻常界限。
“原来……竟是如此……” 无了大师长叹一声,看向穆凌尘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感激,“穆施主大恩,等同再造。此法闻所未闻,想必对施主自身损耗亦是极大。”
至此,他心中关于碧茶之毒得解的疑惑,才算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非是药石之功,而是有一位内力通玄的至强者,不惜代价,以命换命般地将毒逼出。
他虽然隐隐觉得可能不止于此,但也不会再深究,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已不重要。
三人又闲谈了片刻,说了些之后江湖上发生的事。无了大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略带斟酌地问道:“李施主,如今你毒伤既愈,武功恢复……这普渡寺与百川院本就是依山而建,互为邻里。如今的百川院在几位院主治理下,也算井井有条。他们……时常会提起你,心中想必也是挂念得紧。你……可要回去看看?”
李莲花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抬眼,目光透过禅房的窗户,望向远处百川院依稀可见的屋檐,眼神中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与淡然。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
“无了大师,既然他们和百川院一切都好,我便不必再回去打扰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穆凌尘,唇角泛起一丝释然的笑意,“李相夷的时代已经过去,我如今是李莲花。我的人生已然重写,有了新的轨迹和想要守护的人。那些前尘往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不必重复,也不必留恋。”
无了大师看着他眼中那份真正的放下与安宁,又看了看他与穆凌尘交握的手,心中了然,也不再相劝,只是欣慰地点点头:“如此也好。随心而行,方得自在。是老衲执着了。”
他知道李莲花去意已决,便转而恳切地挽留道:“既然来了,便在寺中多住几日吧。寺后竹林清幽,适合静修。也让老衲有机会好好款待一下穆施主,聊表谢意。”
李莲花见穆凌尘并无异议,便笑着应承下来:“也好,那就叨扰大师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