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员外见到李莲花几人,尤其是气度不凡的方多病,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几位公子面生,是来书院参观?还是……”
方多病依照事先商量好的说辞,表明是游学至此,听闻善缘书院名声,特来拜访。
陈员外不疑有他,热情地引他们参观,言谈间满是对于教育、对于帮扶寒门学子的热忱与自豪,看不出半分戾气。
李莲花一边应和,一边看似随意地观察。他的目光扫过陈员外那双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尤其在指甲缝隙处停留了一瞬。
随后,他状似无意地提起:“陈员外真是仁心,还亲自为学生调配安神茶。不知用的是哪些药材?家中有长辈近日睡眠不安,或许可以借鉴一二。”
陈员外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他打了个哈哈:“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百合、酸枣仁、远志之类,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主要是孩子们用心,老夫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
李莲花点点头,不再追问。但在陈员外转身引路的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当一阵微风掠过院中种植的几丛翠竹时,陈员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几不可察的凝滞,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书院后方那片茂密的竹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怨恨,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李莲花精准地捕捉。
李莲花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竹林……净碌书院后的竹林,第一个学生死在那里。而这里,也有竹林。十五年前……’
离开善缘书院,李莲花立刻让方多病动用天机堂的关系,详细调查十五年前青石镇科举舞弊案,尤其是涉及净碌书院和一位名叫陈文杰的学子的一切信息。
同时,他也让方多病去核实,最近死去的三人,在十五年前,是否都与净碌书院有密切关联,并且当时是否已是书院的核心人员或家眷。
调查结果很快传来。十五年前,青石镇确实发生了一桩舞弊案,声名鹊起的寒门学子陈文杰被揭发夹带,功名被革,不久后便在净碌书院后的竹林中自尽身亡,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而陈文杰的父亲,正是当时一位小有名气的绸缎商人,名叫陈之焕。案发后,陈家家道中落,陈之焕也离开了青石镇,不知所踪。
更关键的是,方多病查到,最近死去的三人:第一个学生,他的父亲当年是净碌书院的山长,亦是主导诬陷陈文杰的主谋之一,已于几年前病故,凶手等于是找上了他的儿子;第二个学生,他的叔父当年是书院的管事,参与了伪造证据;那位被掐死的讲学先生,当年正是陈文杰的同窗,也是作伪证,指认陈文杰作弊的关键证人之一!
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那位看似慈祥、乐善好施的陈员外——陈之焕!
“他是在复仇。”李莲花站在莲花楼窗前,望着夜幕降临的青石镇,声音低沉,“为了他十五年前冤死的儿子。他创办善缘书院,博取名声是假,暗中调查、筛选复仇对象,等待时机才是真。他利用免费安神茶接触学生,熟悉书院情况,那特殊的药材气味,就是他常年配药沾染上的,也是他留在死者身上的印记。”
方多病听得义愤填膺,又觉得背后发凉:“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而且,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李莲花目光锐利:“根据他复仇的顺序,由易到难,由外到内。下一个,很可能就是当年那场冤案中,地位最高、也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主要知情人——净碌书院的现任山长,也是当年那位山长的弟弟,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诬陷,但为了保全书院声誉和自己的地位,选择了包庇和沉默。”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莲花的推测,夜幕深沉之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净碌书院的后院,目标直指山长居住的独栋小楼。那道黑影,身形与陈之焕一般无二,手中寒光闪烁,赫然是一柄匕首。
然而,就在他即将推开山长书房窗户的瞬间,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员外,收手吧。”
陈之焕猛地回头,只见李莲花、穆凌尘和方多病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李莲花手中把玩着一片从义庄尸体旁找到的深绿色碎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陈之焕脸上的慈祥面具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恨意与疯狂:“是你们!你们为何要阻我?!他们害死了我的文杰!他们毁了我的一切!凭什么他们可以高床软枕,安享富贵,而我的文杰却要含冤莫白,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十五年!”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十五年来积压的痛苦与不甘。
李莲花叹了口气,向前一步:“陈员外,令郎的冤屈,我等已然知晓。然而,冤有头,债有主。你杀害的那些人,或许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不该由你以私刑处决。尤其是,你连他们的子嗣都不放过。这并非复仇,而是滥杀。”
“你懂什么!”陈之焕激动地挥舞着匕首,“官官相护,当年我散尽家财,却求告无门!没有人还我文杰清白!我只能靠自己!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失去至亲、痛苦绝望的滋味!”
“所以,你就在安神茶里,加入了能致人产生恐怖幻觉的‘迷心草’粉末,让第一个学生在竹林里自己吓死了自己?”李莲花冷静地指出,“第二个,你用了类似的手段,在他夜归时制造幻象。而那位先生,你则是亲自出手,因为他对你有所警觉,不再饮用你送的茶,是吗?你手上的药味,和死者身上残留的,一模一样。”
陈之焕身体一震,显然没料到李莲花连作案手法都查得如此清楚。
李莲花继续道:“陈员外,你为子复仇,其情可悯。但这条路,你已经走偏了。令郎在天之灵,若知你为他双手沾满血腥,甚至牵连无辜,他可能安息?”